“主上希望我怎么想?”
公孙越沉默了一阵,再发出声音的时候有一些低沉。
王景一时缄默下来,良久他作声道:“辛苦你了。”
公孙越道:“主上,我那逆子当真只有死路一条么。”
“李玥案,尚且还能算作过失伤人致人死亡。但残杀巡街甲士,死罪难逃。”王景想了想,补充道,“缓刑了两年,是我唯一能做的。”
公孙越道:“两年后,可以……”
王景伸手阻止了公孙越的话头,他说:“我已违背律法,纵容私情,若再践踏法度,天理难容。”
公孙越拱手准备离开,王景将他喊住道:“那些虎贲还是软禁起来吧。”
“诺。”
公孙越离去的背影有些苍凉,出门时阳光落在他的面颊上:苍白的面庞,深沉的眼袋,疲倦的眼神。此时,任谁都可以感受到他的孤寂,但当遇到人时,他就立刻振作精神,谁也看不出他的脆弱。
枯坐了一个上午,没人知道王景在大殿里干什么,只看见他在午时的时候出了门。
午时,王景来到湄坞大营外,又走了一会来到了之前公冶芷浣洗衣物的水边。
此时烈阳高照,正是滚热的时候。他站在树荫下,望着波光粼粼的溪水,就随口念出了:“小溪曲曲乱山中,嫩水溅溅一线通”的两句诗词。
等到晚间的时候,湄坞大小溪流青山王景都已走遍,本想今日散心就此结束,但想到一人,便又绕道去看了眼。
上一次来的时间比较晚,这一次时候稍微早一点,袅袅的炊烟悄然升起,王景只是在外面看了看便离开了。
今日漫无目的的四处闲逛,对他来说是散心也是工作。
他打算为湄坞重新进行一次规划。
大乐之野虽不算西南边陲,但与一般边陲无二。如今虽然将西次一州的几个重城拿下,但巩固的并不稳当,何况西次二、三、四州皆不在手中。
自从烛龙苏醒以后,李君明便失去了对西次三州的实际掌控权。
紧跟着李君明销声匿迹,整个西州派系林立,军阀混战,妖王各行其是,热闹非凡。
王景想道:西次四州,河泽之国,想要拿下麻烦不少,唯有西次二州最好攻取。
若是能拿下西次二州,联通南北,位置偏远的湄坞就不可能作为权力中心,不过湄坞可以用作新政策的试点基地。
湄坞的势弱主要是因为湄坞的体量太小,在大乐之野之中,湄坞这样的势力数都数不清,这样的势力若是没有王景哪能守得住灵石矿。
按照最初的本意是扩大湄坞的影响力,将大乐之野和湄坞联系在一起,变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再拿下西次一州,但现在变量太多,只能伺机而动。
王景现在就像是块砝码,哪里轻了去哪里,保持麾下势力的微妙平衡。
其实,拿下大乐之野的难度并不大。
云沐瑶虽说是实权妖王,但她不视事。
一念至此,王景盯着桌案上的草图,发起了呆。
-----------------
九月二十一日,晴朗如前。
昨夜入睡比较晚,人比较疲倦,起来的稍迟,见着他时府衙吏员们也纷纷忙碌起来。
见状,王景露出一抹浅笑,随后出了门,纵云离去,霎时便掠过群野丘陵。
午时二刻,集获水。
王景在集市中寻了一家食肆。
“一壶酒,半斤牛肉,一份时蔬小炒。”
时蔬小炒不值钱,牛肉和酒有些贵,总计五百文钱。
王景挑了二楼靠窗的位置,又给了五十文的择座费。
等菜上齐以后,他便一边吃酒,一边看六街三市,万户千门,来来往往。
风送来一些使人不安的声音,王景放下酒杯,细细听了一阵,不能确定声音的来处,只觉得那是某户人家死前的呓语,忽然那声音又道:
“听呀,听见没有?你们听呀!”小小的声音像个孩童。
“是有人在喊着什么吧?”
“是的,像是从东边渡口那里传来的。”
“见神见鬼的,老子什么也没有听见。”
“真像是有点响声呢,不要做声,听吧!”
絮絮的语声没有停下去好久,刚刚有点使人听得不耐烦的时候,一个干枯刺耳的声音自语起来:
“唉,怎样得了!老天爷!算命的说我今年是个关口。水不要赶来就好。我一辈子经了多少灾厄,都逃了过来,现在这个关口怕是晓不得过不过得去了。我并不怕死,活着都这个样儿了,死有啥子好怕的哦,可娃儿们怎么办嘛,我可以没得,这娃儿一大群,我放心不下……”
“娘的,她怎么还有心思管这些……”男人骂道。
“你声音小点!那是你亲娘,没良心的杂种!”女人说。
“娘娘娘,你娘。七娘,你招呼你奶奶去,她……”男人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被唤做七娘的丫头声音细细的:
“奶奶,奶奶,你莫哭呀。”
“当家的你快听,你快听,又开始喊了,你出去看看吧。”响起妇人拉拽男人衣裳的声音。
男人没有理妇人,而是看向祈福的老人,冷笑道:
“菩萨,我也信?呸,可就这年景还要和我们做对头,过一年涨一次水,一次比一次大,鬼日的菩萨。舍得一身剐,我敢把菩萨拉下来打,管他龙王也好,阎王也罢,剑仙还屠过龙呢。我们这些人,不是插田的,就是受灾的,还怕一个菩萨?还需要敬畏一个菩萨吗?受苦受难的时候不救,只晓得要香火……”
“大牛,你混小子在说什么!你骂骂我,我还可以当没听见,但你骂……”
老人没说完就被男人打断,大牛说:“年年涨水,菩萨救我们了?她是聋子还是瞎子!”
年轻的声音和年老的声音吵了起来。夹在这些纷乱的抢着说的语声之中,忽然有个男孩的声音说道:
“我出去看看!”
“不许!”年轻的和年老的这一刻达成了共识。
“大牛,你送孩子们逃了吧。”
“逃,逃去哪里?”大牛说,“这才过几天安生日子,先是饥荒瘟疫的,又是妖族的过来收粮,娘啊,姐姐死了,弟弟也死了,现在一家子就剩我们了。逃到哪里不一样啊,都不用逃,一起死在这,省得受一辈子苦。”
小男孩不敢说话,他听着自己爹爹的声音有点害怕,他不想死,他轻轻的向着自己的姐姐靠了过去。
“砰”的一下,不知什么人在这时碰落了什么东西,大约是茶杯之类从桌上掉下来,在泥土上碰碎了。
没有人说话了,仿佛被刚刚的声音吓到了。
风又送来了水的声音。
王景豁然起身,翻过窗户,腾云而起,在天上四处张望着。
他的视线透过云,望着远方不知多少里地的飘渺间。
他未曾看到如饥似渴的洪水猛兽。就在他以为传讯有误的时候,他听见了远处的呼啸声。
王景眉头紧皱,目光看向更远方。
身子一转,纵跃百里。
惨白的面色见到一副更惨烈的景象:
一道吃人的黄流,带着不可抵挡的威力,忽地从不知是什么地方冲出来。水在吼叫,一切都在惨烈地嚎叫,褐黄色的大水,混合着泥屑、砂粒,向城镇直灌。
黄流更凶猛了,张牙舞爪,肆意地吞噬着所见一切。
顷刻间农田化作泽国,大树被连根拔起。
腾云在空中的修士无助的看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