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银行账户记录也没了该多好,我刚刷爆了信用卡呀,哈哈”一个声音插嘴道。
“傻瓜,要是账户,什么社保,民事,聊天啊各种登陆账户啊什么的都没了,你就不是你了,没法子证明你是你,朋友也没法证明你,他们也没法证明自己。每个人都脱开了,懂吗?你自由啦!成了一个没人认识的原始人,和毛毛虫一起洗澡”
“啊?我才不要和毛毛虫一起”一个女声
众人笑成一片,在靠后的位置上卡琳默默坐下,仍旧没人理她。他们似乎在说着刚刚发生的事,卡琳竖起了耳朵。桌上有水,她就喝了。
“说得古代人不活了似的,饭一样要吃,一样家有老小要养,想干的一样干不成,不愿意的事还要接着干,人还是要照做的。”
大家沉默了,长久的沉默。这个黑暗的环境很舒适,卡琳觉得大家不出声的话她就可以睡着了,但是烛火的跳动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让她一直保持着注意力。
“……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尽管有压力……你还是可以选择和别人不一样的……只是你不敢!”
“又为什么要和别人不一样?有什么意义么?为了不同而不同么?你认为自己很特别么?地球为你而转么?装模做样的家伙,只是自恋……而已”
“世界上有维持的人,也有推动的人。呃!又比如……物种单一容易灭绝……自发性的寻找差异也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也说不定……”
“都是大话!什么也证明不了!……寻找不一样的意义在哪里?”话虽如此,但语调有点愤懑,“意义那么重要么?”。
一支蜡烛熄灭了,卡琳闻到了烛芯叹息着发出焦苦的香味。
“让朋友找不到我!”一个声音说“都是事先知道在家才来,要是不知道我在不在,还来找我的话,那么我就知道他是真的需要我了”
烛火摇曳,照着每个人脸上的笑意。
“真高兴今晚的礼物,我真的很喜欢!”
“是的,那很棒!”
众人朝着半圆中心的黑暗里称谢,那里有一个人点着一根烟,在点头。
隔壁的床又摇起来,越摇越响。卡琳把灯打开,坐起身。她失眠,上火了,脸颊和嘴唇通红。点起一根烟,关上灯。又开灯掐掉了烟,火急火燎地走出房去。
她离开那个俱乐部后,原想去喝一杯,可是不知怎么的就回到了家,全然没有路上的印象。头很晕,浑身发烧。她以为要生病了,洗过澡,找出药片吃了,还喝了一大杯水,就赶紧上床躺下。可是又心心念念,爬起来在闲置很久的电脑上查新闻,但是除了得到几个发生过断电的区域的名字外,可说是一无所获。反而是头脑里塞了一堆白棉絮一样占体积又无味的说辞,烦乱的直要吐,只得又赶快爬上床。躺下又清醒起来,可能是药力发作的缘故,或者自己又在和她作对了。
“一次袭击!”那个1001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她感到自己活像个背着炸弹的恐怖份子,偷偷来到人群密集的地方,念一声“万岁!”。这一点都不好笑,她对自己说。
“报复?活见鬼!”卡琳又在冲凉,她报复似的狠狠地搓着没有血迹的手。卫生间门开了,一个男的探头要进来,“哟,身材不错呀!”卡琳抓起洗发膏什么的砸去,那人已关了门,砰砰都敲在门板上。
是隔壁合租姑娘那个讨人厌的男朋友。
“喂,那个打记者的是你吗?好凶啊?……哈哈!”
“滚!”
自己在干什么?自己又干了些什么?自己又是谁?
烦恼就像没完没了的数学题,从小到大一道道都要解开,解不开就交给时间好了。而时间是让人依赖又痛恨的,才会有遗忘的大洋这样的说法,在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留下一个个斑点。
远处的楼群顶上闪着红灯,近处黑压压一片居民楼。只有街灯亮着,一辆垃圾车在收集垃圾,一个牛奶车在居民区里哐啷哐啷的穿梭,被吵醒的流浪狗吠叫了两声,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吵架声和女人的哭声。一切照旧,什么也没发生过。卡琳只在黑暗中静静站着“好吧!失眠也许就是我要承担的后果……呃!之一”。她接受了这个结果,感到平静了很多。1001是些什么人?大家散去,她还没走,直到那个黑影中的人熄灭了烟。
“知道做的是坏的事,该怎么办……?”她含糊的问,并且感到那人正在等她说话。
似乎经过沉思
“你知道你接触到的……而你接触的只是一小部份”
红背包她又拿回来了,就在背后的椅子上。当时她想到了些什么,现在头脑里却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她戴上耳机,CD里面播放着伊藤君子的“follow me”,跟随她,听凭她将意识带到黑水晶般平静的夜的海洋上,乘风滑行。
越过泛着微光的海洋,掠过陡峭绵长的黑色海岸,翻过亘古未见的高山,一直有月光在前头。
自己在下沉,而不是在漂浮。卡琳的意识很清晰,下沉的感觉很明显,一个个声音掠过自已消逝。就好像谁在旋转一个老式收音机的调谐钮,搜索爱听的半夜节目那样。似乎凝神就可以听清在讲些什么,却终于没能如愿。卡琳心念一动但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间失去了下沉的感觉,如同飞机穿过对流层同温层到达了无垠太空的边缘,没有任何参照物,时间也安静得不复存在,一个光亮和黑暗并存的无始无终的地方。
“我一直在改变,你不知道么?”一个声音在说,似乎是从远处传来又好像近在耳旁。
“我不会变成你,但你也不必怕有一天会认不得我。”
她看到一具骷髅,安静的注视着自己。她感到悲从中来,泪水濡湿了睡梦中的脸庞。她7岁,一种淡淡的疲惫侵染了她的心情,她总是长久的注视花朵,以致别人取笑。她由一本书上看来的,把自己的精神灌注到自己凝视的花朵中,可以增加它的美丽并延长些许的生命。他们认为是少女的惜花伤春,确实是这样的,她非常惋惜。因为灿烂的太阳,广阔的银河,晨间鸟语和午后的骤雨,所有的美好终将逝去,包括自己在内都将化为尘埃。
他们躺在床上,听着Marduk、Sinead O’or、Radiohead,仰望着倾斜窗户外的墨黑的天空变成青灰色。他们飞奔在公路,旷野,在疾风的晕眩中感到即将失去摩托依凭的慌张。在太阳照耀的石头上他们缠绵做爱,在孤星注视下的黎明的野河滩上燃起熊熊篝火。她见到了许多夸赞她的人,也收到许多鄙夷的眼神,很多友善的脸孔背过身去。愤怒又伤感,心脏因为酸痛而奋力跳动,她第一次感到活了过来。
摩托少年的背影终究消失在地平线,可是她依旧听Marduk、Sinead O’or、Radiohead,她抽上了烟,染黑了指甲,跨上摩托自己变成了摩托少年。“Killer on the road”她和任何人作对,纯粹的作对,包括对她自己。她咒骂自己,命令自己去喂野狗。像某种剥去外壳的软体动物,用最柔软的部分在满是沙砾的地上行走,她听着自己的叫喊而感到某种满足。
在飞奔了很多年之后才明白,这是他给予她的,而他从她这里也拿走了一部份。分量是刚好相等的,两不相欠。
于是。
她开始上起了班。
突然间,她被卷入了黑浪。现在,她想和自己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