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那阵鹧鸪飞是谁吹的吗?”我问他。
“知道。”古月告诉我,在他暗中磨牙刷柄的那些日子,有一天,栅栏那边的女囚中,忽然有一个人跑到栅栏边上,指着监狱后边的一丛竹子对看守说,能不能给她一节竹子做成笛子。看守犹豫了一下,去请示了秦简后却回来拒绝了她。
他当时目睹了这一幕,看着那个女囚脸上失望的表情。他心想,没有希望了,不用再撑下去了,去死吧,死了也比待在这里好。当天晚上他就准备将牙刷从心口捅进去,谁知道就在那一刻,监狱里却神使鬼差般地响起了那阵鹧鸪飞。他当时就喜极而泣,他知道,秦简终于答应了那个女囚,给了她那节竹子。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一首曲子就能给我活下去的勇气。”古月问我,然后又自顾道,“不,你不会理解的。我出身音律世家,自落地起便耳濡目染,自小与音律相伴为生。你知道这十年来我最难受的是什么吗?”
他指着自己的耳朵,“是没有音乐。你知道整整十年不能听到一个音律,对我的折磨有多大吗?就像一条鱼上了岸,再也得不到水的滋润,就像一只鸟折断了翅膀,再也不能感受天空的辽阔。”
他说得激动,我伸手过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表示理解。古月朝我笑了笑,喃喃地道:“鹧鸪会飞出去的第二天我就去找了她,对她说了这句话。”
“鹧鸪会飞出去的。”我也附和了他一声。
“你运气不错牢房里正在闹鬼。”这是他第三次说起这事,我终于按捺不住,问他:“牢房里正在闹鬼,跟我运气不错有什么关系?”
“因为鬼可以穿墙啊,它能带你走出这里。”古月郑重其事地说道。
我又被他噎了一下,这是什么逻辑?要照这么说,我们大家排排坐挨个撞死在这里,马上就能升天,真是皆大欢喜。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怀疑他虽然看着正常,但其实神志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古月说完了就径直闭上眼晒太阳,不再理我。我四处环顾了一下,刚才那个抱着母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身旁,摊开手上不知哪来的碎米粒喂那只鸡。那只母鸡正一下一下地点着头,无条件地对他的任何说法表示同意。
我在那看了半天鸡吃米,有点想问他吃不吃这位朋友下的蛋,却最终还是没敢问出来。那人喂完了鸡,冷不丁问我一句:“贵姓?”
“免贵,姓文。”我忙将自己的姓名说了,又请教了他高姓大名。
“他们都叫我老姚。”那人将母鸡放开,任凭它去别处觅食,眼神却一路跟着它。“你是不是觉得我的神志有问题?”
“啊?没有。”我连忙否认。他却微微一笑,淡淡地道:“没关系。你不觉得在这样的地方待十年,神志一直清醒是一件很没意思的事吗?”
所以你就发个疯玩吗?我心中暗道,觉得自己真是跟不上这些人的思路。不过看他说话清晰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神志有问题。
“最重要的是要有事做。”老姚静静地道,“如果你不想发疯,就要拼命给自己找事做,无论什么事。否则你在这里撑不过三年。”
我仔细想了想,居然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一时间竟觉得他非但神志没问题,甚至算得上一个智者,便问他:“古月说牢房里正在闹鬼,是真的吗?”
“是真的。那鬼已经带走了一个人。”老姚看了古月一眼,又补充道,“你运气不错。”
他也说我运气不错。我紧接着问他一句:“为什么?”
“因为鬼能带你走出这里。”这回答也和古月的八九不离十。我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古月,这两个人的神志看着像有问题,又像没有,我一时吃不准他们到底什么情况。
古月在一旁听我们说话时一直没有睁眼,这时却倏然睁开,眼神瞥向了栅栏那边。栅栏那边有个女囚朝着这边走来,大约年近四十,身姿绰约神情恬淡,容貌虽不是极美,却让人莫名觉得有一种亲近感。
我眼看着古月就像吃了弹簧一样从地上弹起,一路小跑着朝着栅栏那边过去了,心中便有些了然,这大概就是古月说的那个吹奏鹧鸪飞的女囚了。
“她叫锦笛。”老姚顺着我的眼光看去,说道,“古月就是因为她才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