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城,纳兰府。
酉时迟暮,夕光晦暗,投落至此方府邸,衬之愈发空幽寂然。
方见一素袍白缎之男子伫于府门前,剥啄而叩。
少顷,于门后现一中年男子,发觉来人后便堆笑道:“魏公子,请!我家主上已久待多时。”
魏明道默然颔首,径随管家而去。
二人于偌大之府中穿行,方见一桥亭矗于冰结之池上。亭中犹有十数倡优翩然起舞。
“主上,魏公子已至。”于亭椅中躺身支颐之纳兰坼闻言,拂袖遣散倡优,起身而笑。
“贤弟,何故此时方至?快来坐!”
“纳兰兄倒是颇有雅致,莫不是于安澜公主无心了?”魏明道调侃着落座。
纳兰坼依旧挂笑,道:“岂能无心?不过适得其闲尔。待令狐翊问斩,再倒了这蓝潜,我便九轿迎她过门!”
闻言,二人相视而笑。
待笑止,魏明道拾起云雰木樨醨,盈了一樽。“言及令狐翊,今日于朝上可谓是铮铮铁骨,直言不讳,还触了皇帝的逆鳞。宫人皆传蓝潜出华翎殿时,龙袍浸血,再看殿中阶囚,已是不省人事。我只道他是活该。”
纳兰坼不由冷嗤:“贤弟所言极是,那厮确是活该。”
而后举杯相碰,满酌一口,散出一声惙叹。
魏明道察之,相问道:“纳兰兄何所叹?”
“无他,便是叹这令狐翊空负一身军才,就连幽国那帮老家伙都不由叹服。总念着他若是能入我的麾下,这天下岂不唾手可得?奈他与安澜之关系,与我等之嫌隙,只得叹他生不逢时。”纳兰坼复叹一声。
“然现实便是如此。”魏明道顿了顿,“纳兰兄可不要忘了他方于朝上还‘奉劝’你我莫要得鱼忘筌得陇望蜀。”
但见纳兰坼冷哼一声:“当今圣上迂腐无能,我等揽权实然正其道,何有此无稽之谈?”
魏明道无言,仅是心上一颤。
“真不明白我爹为何当年要立这傀儡皇族。”他似无意般淡言,未察魏明道神色暗凛。
但闻其言:“闻纳兰兄皇考之祭乃次月丁酉?”而后复盈了一盏云雰木樨醨。
“不错。”纳兰坼惬然道,“待幽军入之天华,旧君易与新主。祭典需好生操持一番!”
与之复相碰杯之刹,魏明道似窥见其眸中幽幽暗燃之走磷,若其勃勃难抑之野心。
直至残杯冷炙,魏明道再未发一言。
蹙眉之额似昭其之踌躇,却未明缘何踌躇。
他仕出寒门,毕生之夙愿便是同家人脱饥寒交迫之苦,享功名利禄之福。而今他已平步青云,却犹觉心中失了何物,令其惘然。此感自怙恃双去后而生,不时令他忆及那段不堪的岁月。
束发之岁,故乡之田产为地主所侵夺,家中失了唯一之依存。椿庭引举家流迁畿辅,以奔远亲。不料远亲拒之,椿庭亦染痼疾而去。后母子二人哀求,远亲方舍一间陋室与之。
不日,其母劳神过度而偏瘫,糊口之担便全权落与其肩。
幼时,他便深谙寒门之苦兼之处世之道。
欲破此境,唯有以科考入仕。故其日于京畿豪门作佣,夜于病母身旁苦读。
岁后童生试,竟拔了头筹。可他母子二人却仍不受待见。
于彼而言,与何人作佣非重,有劳即可。故纵那几日于纳兰府上,他亦无感。
然其间一日,远亲家中小厮来报,倒是其母气息将绝。他抛与身务,似箭般回赶。
方入院门,便为二人所拦。
但闻他二人一唱一和道:
“呦!今日怎了?此般早时便归,你那主子不会斥你?”
“怕不是又教主子辞了呢!”
此二人乃其所奔远亲之子,平日里纨绔骀荡,目中无人。自他母子二人迁此,日日以辱其作乐。
面对讥诮,往日他或许会置若罔闻,逆来顺受,但今日他却冷声道:“让开!”
二人先是一愣,而后嗤笑道:“还想让我们走?怕不是为主上辞了,连主次都不分了吧?”
“就你一白面书生,真以为中了秀才便了不起了?竟还想我们走,岂不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