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领着宋副哨等人抬着几大筐石子来到营务处时,正值午餐开伙。因各军开拔出去九成队伍,各营里的伙勇也都跟着出去大半,开餐时只有些侍勇、长夫围在一起用食。
在还未熄尽的火堆前,老伙长跟前凑着几名兵勇,正把一人斜托着,往他嘴里慢慢灌着热汤。老葛无意间瞟去,顿时大惊,这瘫着不动,冻得手脸发红的不正是自己外甥田宗亮?
他刚想奔过去查看,营务处大帐帘子被侍立的亲兵掀开。从里头走出来的人让老葛脚步一转,赶紧上前几步抱拳见礼。
这位上官这时已换下那显眼的黄马褂和红顶子,里穿貂褂外罩斗篷,头戴风兜帽子,一身跋涉抗寒的装束。
他看见老葛,也颇意外,唔了一声,道:“这便回来了?事情办好了?”
老葛急忙再上前几步,将捡来的东西递了过去,道:“石头什么的拾了几筐,没甚稀奇。倒是发现这玩意,我想该是翼长要的东西。”
接过光亮精致的方牌,表面上隐隐映照出一张威严面孔。看着方牌中间清晰到不像话的“画像”,两道剑眉高高扬起,问道:“还有谁见过这东西?”
老葛刚想说只有自己和下边一个散勇见过,但心中隐觉不妥,后背忽然发冷。话到嘴边又改口道:“是被下边几个散勇捡到的,一路交到我这里,见着的人不少。”
“哦。”翼长问过一句,低头仔细看着手中方牌。老葛暗松一口气,听见背后的田宗亮已经开始咳嗽起来,他连忙问道:“翼长,不知我外甥他……”
“这娃子倒是乖觉,我让他站这等着,真就站了两个时辰。我若不是突然回来,他站上一天岂不是冻死?真是榆木脑袋。”
可不就是榆木脑袋,平日里偷奸耍滑,这时候却头脑犯蠢,老葛心中暗自说着。自己这外甥性子跳脱,心思机灵,有不少小聪明。但关键时候又经常是愚笨不堪钻牛角尖,倒是像极了自己那过世了的妹妹。
“他不穿号衣本要杖责,不过看他冻了两个时辰就免了。带你外甥回去吧,等他好些了送到营务处来,这里还缺个旗牌官,正要这样的榆木脑袋才行。”
老葛大喜,连忙道谢不止。有道是一个外甥半个儿,自己没有成家生子,那这外甥就差不多相当于一整个儿子了。
自己虽有心提拔他,可区区一个哨长又能提拔他什么?而到营务处干差可就不一样,尤其是入了翼长的眼,这回二蛋的蠢却是犯得好。
老葛千恩万谢的背起田宗亮去了。而翼长则把那块方牌翻来覆去的看,面色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上头年月之间写着的是西夷计数用的洋字码,老葛这些粗人不认识,他却是清清楚楚。别的不说,只自己的中军大帐前,那两门购自普鲁士国的后膛洋炮上,还印着洋字码的铸造日期。
他看着方牌上的工整字迹,又盘算了下年月,渐渐心中有数:“西疆文物考古?一百五十年后?……知道我的族名……考古……文物……文物……莫非是墓表?难道真是……”
片刻,他想起了什么,向正在捶腰的老伙长问道:“老张跑哪去了?我不是让他留着看门的?”
……………………
“这小子居然是翼长的儿子!”
连营中平整出的道路因人马连番不断的踩踏已经变得泥泞,古长春快步行走,溅了一裤腿泥浆。
换在平常,他肯定要唤出附近负责平护的兵勇、长夫呵斥一番。但此刻心中火热,根本没心思顾及这些。
脑海里想的却是两个时辰前,向那位善后局委员询问是否听过“耿炤衡”时。对方用瞧白痴的眼光看着自己,口中说着:“在营务处当差,怎的连翼长名讳都不知道?”
古长春一阵哑然,这才晓得原来“耿炤衡”便是自己一直想攀关系的上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