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冷处理,先凉拌。”
暗叹之中,并无消极之意,种种史书的蛛丝马迹与大曌现实映照在心里,极大地坚定了王战先冷处理、暂时留下魏忠贤的决心。
这个决心,首先是出于大曌现实,而非彼世史书。
彼世东林对史书中大明的衰颓所负有的极大责任,不过是给此时的王战提供了一面更清晰的镜子罢了。
此时的大曌,在沈阳、辽阳直至广宁兵败、辽东辽西百城千里尽丧这一系列巨大的失败上,东林以及非东林诸朋党表现出的朋党优先、治国无能是确凿无疑的,他们对如今大曌的危局毫无疑问是负有巨大责任的。
国家百姓的利益,时时被他们放在嘴上,其实丝毫没有被他们放在心上。
广宁兵败以及兵败之后的一系列举动、直至熊廷弼被斩首,便是“国事为轻、朋党优先”这种官场恶状最直接的体现:
天启二年,自己的前身、十六岁的天启帝大怒——看到王纪、邹元标、周应秋对王化贞和熊廷弼的判词之后,觉得王化贞虽然无能,但对自己还是赤胆忠心的;而熊廷弼虽然雄才大略,却是仗恃着自己的雄才大略恃才斗气,因一己之私而亟亟于私怨、怠惰于皇命,导致辽西连一座城池都没剩下,实在是有负自己的信任与恩遇。
然后,对熊廷弼的怒意在天启五年八月达到顶点——在看到了冯铨献上的《辽东传》、听到了冯铨对《辽东传》的解读之后。
大曌天启五年八月二十八,外战能臣熊廷弼被刑部主事张时雍监斩于京城西市西四牌楼之下。
然而现在回想,前前后后对比起来,始终没有一个东林在边疆战事上显示出了胜过熊廷弼的才能。单纯在熊廷弼的死罪判决上,东林也没有显示出公允,更没有显示出以当时危急的边疆战事为重、以国家利益为重的公义。前因、过程与结果连起来看,明显可以看出,他们看似在坚守国朝律法,实则是打着律法的旗号,将边疆战事、国家利益抛在一旁,害死边疆能臣——只因这能臣非是东林。
更可笑的是,熊廷弼被拿问下狱之后,东林党再度推出主持辽地军事的人、后来成为一代名臣的孙承宗,执掌辽地之时采取的策略可以说是一脉相承于熊廷弼,却绝不类王化贞。直至现在的袁崇焕依然如此。
广宁之败后,从熊廷弼被定下死罪到最后斩首,历时三年多。三年当中,有人上疏认为熊廷弼该死;有人上疏认为熊廷弼不该死且应该有戴罪立功的机会,凭其能力,戴罪立功才于国有益。但从没有人敢说王化贞不该死——即使是在皇帝面前宣扬王化贞赤胆忠心的王纪、邹元标也不敢公然说王化贞不该死,只敢旁敲侧击地说王化贞赤胆忠心。
然而这种情况下,群臣意见不一但却公认是边事能臣的熊廷弼死了,在“自己”的怒火之下被斩首了;群臣一致认为该死且公认是废物的王化贞却活着,岂不是笑话?
放在国事背景下,放在丧兵失土的背景下,王战觉得简直是最森冷的笑话——这个笑话明确地提醒自己,如果不能想出有效办法,自己终究也不过是隐形皇帝操控的木偶、将来背负骂名的昏君。
史实现实交织映照,思虑中王战再次用心回想,细细体会记忆中当时“自己”脑海中的怒意——怒意来源无误,当时看了王纪和邹元标呈上的判词之后,心中的确被一个念头塞满了:熊廷弼太不是东西,有本事却不做事,恃才忘恩,因私废公,比无能的王化贞更该死!
显然,在文官集团这个巨型皇帝的暗影下,天启帝并没有无限的权力,更没有充足的信息。他听到看到的,都是文官集团让他听到看到的,决策的正确性、有效性也就可想而知了。
自以为都是乾纲独断的决策,其实一喜一怒可能都在他人算中,自以为解恨的斩首,实际上是被人撺掇成了刀子——被人牵着鼻子走而不自知。
王战知道,即便是现在的自己,判断也未必就准确,终究局限于有限的信息。熊廷弼活着也未必真就是超级大能。
但王战坚信一点:辽东之事绝非像某些御史说的“今日之事,尽在经臣生死以之”。王战对此等说法历来是嗤之以鼻:一个大国到了这等地步,哪是一个经略大臣一人一事造成的?那是百年来官场生态恶化和百官齐腐造成的。怎么可能某个人就能力挽狂澜?
想要力挽狂澜,只能是整个朝廷的官员、不纳税赋的特权阶层都得到改造,最伤害民心、最伤害国势的特权彻底被消除,那才能实现民心的凝聚,进而实现国力的进步,实现军伍士气的高涨、粮饷军械的充足、训练的有素,如此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所以现实就是,就算熊廷弼没死,也顶多是守成而无法反攻,至少是反攻难度极大,也就无法避免被批评“具檄诸边以御东虏,竭全宇以供一隅,今年八百万,明年八百万,臣恐财尽民穷、盗贼蜂起”。
再者说,“今年八百万,明年八百万”,饷银虽然不少,但也要看这饷银最终装到了谁的口袋里,否则,八千万又有什么用?不过是让特权权贵、贪官污吏的富贵更上层楼、让千万富翁变成亿万富翁罢了。
所以,换成谁,都无法避免被这样批评甚至是撕咬,只因大曌这个文官集团、特权阶层、隐形皇帝体内充满了党同伐异式的撕咬,充满了贪婪,完全置国家安危于不顾,为了朋党利益不惜置边事能臣于死地。他们的恶臭之状不改,大曌朝廷官场生态便只能呈现恶臭之状,国事便只能随之恶臭,国势亦只能随之衰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