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十年前一个酷暑,将近黄昏。
日光耀眼如初,不敢直视,溶溶江畔,芦苇丛边,阵阵薄雾飘香。
江上几叶扁舟,看不清有人没有,漾漾荡在江波里。
靠近防洪堤的芦苇边上,仿佛存心撩起似的,原本平静的水面,倏地激起一层层涟漪,水波越来越急,啪啦一声,如喷泉般四处飘散。
一个皎洁的身躯腾空而起,如芙蓉出水,不到半秒又沉入水底,应接不暇之际,如一片浅白色的帆船漂浮在水面上,还不忘抖一抖,甩了甩黑悠悠的长发,又潜进江波里去了。
芦苇丛里,扑哧惊起一群飞鸟,白的,灰的,甚至红的绿的。
很明显,芦苇挡住了她的去路,远远瞄着,似乎有点泄气,她再次潜入水里,最终不得不——缓缓地,漂游到了防洪堤下的岸边。
两掌按着光洁的石板,一跃而起,水花如晶莹的珍珠一洒而下,滑润的肌肤在斜阳下熠熠生辉,一块白里透红的美玉大概也就如此了。
不着急穿红戴绿,她悠哉哉地盘起长发,系上一只粉红色的蝴蝶形状的发夹,再插上一束红绿黄相间的野草花——大概是方才从芦苇丛那边顺手采来的。
红彤彤的脸庞,含羞欲滴的,映衬着午后阳光的惬意柔情,还有那两处泛着红晕的,如一对羞滴滴的、还来不及绽放的粉色桃花……
心脏突地一紧,她赶忙穿上烤了大半个钟头的衣裳,芒刺在背似的,热得她筋骨软酥酥,接着又是一阵不怀好意的遐想……
十年之后,当再次来到这里,一个南方水乡的江畔,即使芦苇已荡然不在,夏日香气聊胜于无,只剩下几只海鸥一样的白乎乎的飞鸟,面对着岸边的高楼大厦和形形色色的小汽车,他们准会想起十年前的这个下午,炎炎烈日下的点点滴滴。
只是十年前的轩子,健忘是她的本色之一,当然这不影响到女学霸的学习成绩。丁子哥不止一次警告过她,不要到榕江游水,憋得难受就在堤坝的内围游个够,那里有数不尽的小溪小河,长短不一深浅尚可,够她游个天昏地暗。
否则,南朝村还是不是江南水乡?
可小溪小河毕竟小,而且都是男孩子和大男人的天地,她一个小女人怎么可能光溜溜下水游个够?
难道要穿上一套校服,到水里跟男人一争天下?
她会害羞的,她也是女人啊,虽然她并不在意有什么猥琐男人在偷窥美人裸泳——既然想游个自由自在还要痛快,就得付出一点代价,她实在无话可说。
男人想看就看个够呗!
她心底里清楚,丁子哥不让她到外江游水,只是怕她溺死,丢了性命。
今天她到江上来,也是丁子哥叫她来的。
丁子哥跟人合办了两处养殖场,都在防洪堤下的江边,一块养龟,一块养虾。她是来拿虾的。
当她拿到虾,准备一走了之时,无意间望见那浮光跃金的榕江水,竟又心动了。怦然之际,她手舞足蹈跑起来,径直朝外江一丛芦苇奔去。
她把大头虾随手一扔,迫不及待脱光衣服,像失控的小飞机掉进了江里。
她完全算不出自己游了多久。当她插好花、穿上衣服,才发现丢在石板上的活虾已经变红了,跟她火辣辣的脸蛋一样红。
怎么办?
轩子妈妈那张苦海仇深的老脸,立马浮现在女儿面前……
还能怎么办?勇敢面对就是了!
对不起了丁子哥,轩子有负重托,让你破费了。
小虾米,对不起,没吃上你们,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下不为例。
她提上那袋虾,沿着水间长长的小径,攀上防洪堤的阶梯,来到了堤坝上,极目之下是残照下的江水、村庄,草色烟光,一片大自然的风景画。
那个夏日里的南朝乡,没有高楼大厦,没有豪华汽车,“海上世界”这艘专供吃喝玩乐的游轮还没有开发出来,只有一群群普普通通的村民和属于他们的集市,除此之外便是江水、溪流、田园和花草动物的世界。
这里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防洪堤把南朝乡隔断在江水一边,除了粼粼波光和一簇簇迎风招展的芦苇,这个乡村静得出奇,犹如湖边憩睡的睡美人。
当你站在堤上瞭望夕阳下的田园时,不远处的村落上空炊烟袅袅,稀稀落落几只黑色的牛,白色的羊,还有棕色的狗和水池里黄色的小鸭子,雄赳赳的大红色公鸡……
自然,还有会啄人的大头鹅,肥肥壮壮的,狭路相逢轩子直接掉头走。
她实在怕极了。在南朝村,养鹅的人不少,轩子家也养过。
她经过一条小溪,对面是一整排的鸡舍鸭舍和鹅舍。
其中有一处由竹子搭成的棚子,摇摇欲坠的,几只大鹅缩着头,郁郁寡欢。轩子想起这是克新家的鹅舍,大概是他自己搭的。
这棚子活像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扭扭捏捏的。
轩子特意绕过小木桥,随手把整袋大头虾扔进了克新家的棚子里,看着那几头大鹅扑打起来。克新家很穷,孤儿寡母,但这几只鹅还能养到肥肥大大,足见他下了功夫。
吴克新也在东县一中读书,每周六下午才回家住一晚。
克新妈妈是个病秧子,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轩子经常要伸长脖子,挺着脑门去猜。吴克新喜欢她,初二那年就跟她表白过,整日里两眼不离她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