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无星，天地黑暗。黑暗的天地里，唯一的光明，是一辆马车上燃着的铜灯。

铜灯不大，灯光也很小，摇曳的光晕远看去就如一只移动的萤火虫，在这广阔的天地间显得难言的渺小。

而世间事却正是如此，习惯了月下的光明，没有几人觉得可贵。处在完全的黑暗之中，一点星火也能使人振奋，使人得到安慰。

陈余就坐在灯下，青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色已完全平静。前路虽依然未知，他却已觉到了安全和温暖。

他静静的坐在马车上，静静的看着前方，前方灯光所照，驱散了三尺的黑暗，他的思绪却不在前方，已然飘远。

他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到了这里。他一醒来，眼前就是黑暗，一醒来身处的，就是这片诡异的林子。

他的眼虽还能视物，然静寂的环境却让他心生恐惧。更可怕的是，他找不到出去的路。

这个林子就像一个被人设定了的迷宫，不论朝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处。

陈余已走了很久，他已绝望。就在他绝望的停下来，靠着一棵树休息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有一点光。

那点光很小很小，但在这黑暗中却显得那么明显。陈余激动的朝着那点光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他越接近那点光，那点光就变得越大。当他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光是从一盏铜灯上发出的。

铜灯摇摇晃晃的吊在一辆马车的车檐上，马车正在缓慢的行走。鞍座上一个面白无须，青衣横摆，看着二十出头的光头正轻轻的挥动着马鞭。

当陈余看着他时，他也看到了陈余，他握鞭的手不由得一抖。神情变得戒备而紧张。

他停下马车，凝视着陈余，冷声道:“阁下是谁？”

陈余道:“陈余。”

光头歪着脑袋，嘀咕道:“陈余？姓陈的……”

当他转正脑袋时，脸上已换了一副表情，看着陈余，高声道:“陈余，你为什么要拦住我的马车？”

陈余看着他，哪里知道他这一瞬间已换了多个想法，只是老实回道:“在下并非有意拦下你的马车，只是在这黑暗之中，只有你的马车上有光。”说着指了指车上的铜灯。

陈余说话时，光头一直在观察他脸上的表情，直到此刻，他的神情才稍有放缓，慢声道:“哦，听你的意思，你是看着我车上的灯光过来的？”

陈余道:“正是。”

光头道:“我这灯光确有指引人路途的能力。陈余，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哪里人？”

陈余道:“小语城。”

光头伸手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沉思道:“小语城么？”

接着又道:“你是为了何事来此？”

陈余道:“何事也不为，老实说，我根本都不知道为何到了这里。我一醒来，人就在这里了。这位大哥，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光头呵呵一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当然知道，只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我问你，你可是修行中人？”

陈余道:“不是。”

光头道:“不是？武修也不是吗？”

陈余道:“不是。”

光头的手又放到了下巴上，摸了摸，道:“小语城修武盛行，你却不是武修，这……”

陈余道:“在下家里并无修武的传承，想着与其花银子到武馆去学些不入流的杂乱武学，还不如不学。”

光头道:“如此说，你的心气倒是高的。可是你可知道，高明的武学，本是很多人一生也难以求得的。然而就算是最不入流的武学，学会了，其力量，普通人也难以企及。”

陈余的眼里突然焕发奇妙的光彩，他看着光头，笑道:“据我所知，小语城修武的人有很多，但很少有活到五十岁的，倒是普通人活得久一些，一般都可以活到八十。”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在下这一生无别的奢求，只求能活得久一点。”

光头定定的看着他，似乎在看一个怪物。他实在没有想到，在这个诡异频出，妖魔横行的世道，竟然会有这么样的一个人，说出这么样的一番言论。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人还是出自小语城。

良久后，他才慢慢道:“修武入了品，自然能延长寿命。小语城的武修命短，自然也有原因。”说到这里，他似乎有点不耐烦，话头一转，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说了你也不懂。你跟着我车上的灯过来，可是要我带你出去？”

接触虽短暂，陈余已知道他是个直性子，对自己也没有恶意，于是老实道:“是的。我在这里转了半天，怎么都找不到出去的路。”

光头哈哈一笑，道:“凭你自己，想要从这里出去，确是很难的。快上来吧。”说着挪了挪自己的位置。

陈余见他这样说，心里欢喜，忙忙的爬上了车架。正当他伸手去开车门的时候，光头拉住了他。

只听他冷声道:“你要干什么？”

陈余疑惑的看着他，道:“坐车啊，不是你叫我上来的吗？”

光头定定的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从他的眼神中，陈余感受到，他似乎正在重新认识自己。

光头微微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置什么气。告诉你，你若要乘车，就只能和我坐在前座上。”

陈余道:“车厢里不能进？”

光头道:“不能。你最好记住这点，不要试着去开车厢的门，不然不等从这里出去，你就死了。”

陈余见他说得奇怪，也不再问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别人不说，自己最好不问。若是勉强问了，结果可能会让双方都尴尬。反正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就行了，坐在前座和坐在车厢里都是一样。

所以他朝光头点了点头，笑道:“好的，我记住了，我听你的。”说着就坐了下来，坐在光头的旁边，和他一起看着前方。前方有三尺的光明以及三尺之外的黑暗。

一双眼睛里，同时看到光照下的景物和黑暗中的景物。这种体验非常奇妙。陈余不知道旁边的光头是不是一样，他不敢问。只觉得这违背了常识的现象，还是不要问的好。

马车缓缓的前行，行了也不知有多久。陈余只觉得无聊已极，他转头看着光头，道:“我们还要走多久？”

光头也转头看他，嘴角微微一笑，道:“你问我还要走多久？你实在是问对人了，我若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肯定不信。但我实话告诉你，我真不知道。”

陈余听了他这绕口令似的回答不由得呆住，内心又弥漫惶恐，吃吃地道:“你，你说你也不知道，那我们，我们要怎么出去？”

光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觉得非常有趣，嘿嘿的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指着拉车的马，道:“我是不知道，可是它知道啊。你且放心，它一定会把我们带出去的。”

陈余看着前面只有小半截身子在光照下的马，疑惑道:“它？”

光头微笑道:“是的，就是它。”

看陈余似一点也不信，他认真道:“你是不是不信？”

陈余给了他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意思是，这样荒唐的话你要我信，我怎么信得了？

光头点了点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陈余道:“什么话？”

光头道:“老马识途。”

陈余道:“这不是一个成语吗，我当然知道。”顿了顿，他突然明白了，道:“你的意思是说，这匹马……”

光头道:“是的，这匹马是一匹老马，它既然知道怎么进来，就知道怎么出去。所以，它一定会把我们带出去的。”

陈余又呆住了，他总觉得他的话有点问题，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良久后，他才想到了一个关键的点，向光头问道:“这匹马不是一般的马吧？”

光头哈哈一笑，道:“你终于想起了这个问题。你仔细看看，看看这匹马和你平常见过的马有什么不同。”

陈余果然认真去看，很快的，他就发现马的背上有一块小小的圆盘，圆盘里有一根针，那根针正在写有字的刻度里转动。他又呆了呆，不确定的问道:“这，这莫非是罗盘？”

光头脸上的表情愣了一瞬，惊讶道:“想不到你不是修行中人，却也知道这个东西。不错，这正是道家的罗盘。只是这个罗盘与别的罗盘有点不同。”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他知道陈余一定会问。

哪知陈余只是点了点头，道:“哦。”

光头却有点惊讶了，他奇怪道:“你就不问问我？”

陈余挑了挑眉，道:“问你什么？”

光头道:“问我这个罗盘与别的罗盘有什么不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