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远没想到会有人搭话。防备陌生人几乎是底城居民的本能,和别人搭讪的少之又少。他回头,看见一个满身新衣服的青年人,袖口甚至还垂着标牌。一个穿长风衣的中年人跟在他左后方三步外,一言不发。
“你是?”李星远问道。
“来这儿享受生活!”青年人道,“你看,我被‘学院’淘汰了,所以欠着这位大叔的钱……”
“星空城信贷。”中年人抬抬帽檐,向李星远轻轻点头,“我只是业务员。”
青年耸耸肩:“随便啦,反正我是欠了钱。卖掉所有家产还不够,得拿器官抵债。但卖掉全身器官后还多出——”
他用眼神询问那位中年人,中年人当即开口:“一万四千三百六十二星币。”
“哦对,是这个数儿。”青年道,“反正留下那点儿器官也活不了,倒不如全都卖掉,然后拿这笔钱爽一把!你是哪儿来的我就不问了,现在要喝酒不?我请你。”
各种颜色的广告标语映的那青年脸色怪异,李星远背后倏忽一阵恶寒。
高到需要倾家荡产的学费,令人震惊的淘汰率,会收走器官的贷款业务员,还有哪怕卖掉整个身体,也要来大厦爽一把的负债人。那是对奢靡生活的病态向往,每个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另一出口,有义体保安把一位醉汉扔出大厦。没有大厦居住证的话,一小时不消费就会被驱离。这些大厦犹如巨树的根系,从上城流出的星币,又从这里源源不绝地流回财团。
星空城还是那个星空城。所谓荣光只是幻象,这里没有天堂。
“你……”李星远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那位前台女孩的弟弟是从学院顺利毕业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幸运。发生在那青年身上的是个悲剧,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算了,我们去喝酒。”李星远忽然向那青年露出笑容,“我知道有家店不错,我们去那儿。”
“哎,这就对了。”青年眉开眼笑,几乎看不出他是个明知自己要死的人,“今朝有酒今朝醉嘛,反正人人都要死的。”
两人向升降梯走去,中年人尾随身后,像个沉默的影子。
大厦内的升降梯散落在各层,多如牛毛。中央大升降梯是用来运输货物的,人们日常使用的都是微型版本。有居住证的人可凭证件使用通往大厦上段的A类梯,B类梯通往大厦中段,是小公司职员们的通勤工具。流水线的工人则使用直达工业区的D类梯。
至于游客,则要投入星币才能使用C类梯,只在大厦下段往返。好处是这算一笔消费,只要一个星币就能在大厦多待一小时。
李星远径自按下了通往最上端的按钮。那是大厦下段和中段的交界处。他就打算从那里找机会潜入希波克拉底协会,在那位主刀人做好准备前查明状况。
在进入大厦前,他就给自己的小指设定了指向希波克拉底协会的本能。毕竟那帮医生挂在外墙上的标志极其显眼,不利用一下实在有些浪费。现在他的小指微微弯曲着,他能借此避免在大厦内迷路。
自从拿能力来打游戏后,他对“本能覆写”的运用愈发熟练了。
“果然很不错啊。”片刻后,那青年坐在高档沙发上,不自觉地摩挲着真皮扶手。
这地方是李星远挑的,几乎就在希波克拉底协会楼下。想必有竖井或通风道与之连通。
那青年还在喋喋不休:“这才是享受啊,真不敢想上城人会有多幸福。”
李星远差点笑出来。如果说输着营养液死在工位上的上城人幸福,那么野狗一般泥里打滚的底城人也不错。或许高楼人能幸福一点,但那是因为高昂的租金——付不起的人没资格在大厦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