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命啊,好汉饶命!”那妇人见了,跪下叫道。金应道:“我本不过只来讨杯水喝,你却百般羞辱,如今还要拿刀杀我,若是平常人,这会不早被你砍死了。”那猪一般的汉子挣扎道:“好汉饶命,都怪我那婆娘,只是碗水,犯不着杀我性命。你饶了我,我店里好酒好肉白白凭大爷吃喝!”金应听罢,将他放了,道:“我也不要你好酒好肉,你只管给碗水就是了。”那人哪敢说半个不字,忙将金应请进店去,桌上坐下,夫妻二人又忙端上碗肉,一屉包子,一坛酒,呆在一旁,不敢出声。
金应见此,气也消了,道:“你二人也不必如此,我金某今日不白吃你们的,日后定还了你们酒钱。”那汉子道:“不敢不敢。大爷只管吃喝。”金应道:“你俩干站着,我如何吃得下,”又指着汉子道,“你且坐下,我问你些话。”
汉子听了,忙让那妇人后面去了,自己小心坐下道:“大爷,有话请问?”金应道:“此处是个什么地方?去鄂州还有多少路?”汉子道:“大爷,此处叫个风泥沟,旁那山叫个骷髅山,再往西行十来里路,便有条官道去新阳县城,从县城去鄂州也只有个五六十里路了。“金应道:”骷髅山?怎取这么个骇人名字?“汉子笑道:”我也不知,只听老人说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叫过来的。“金应道:”这穷山恶水,你们如何在这开店?”汉子道:“原先我们店也不在这,而是在新阳县里,可后来开不下去,又没别的活路,只能在这穷乡僻壤处安生。虽地方偏些,却是陈河到新阳的必经之路,也有几个过路客人。”
汉子又问道:“大爷不知从何处来,怎到了此处?”金应道:“此事话长,不说也罢!”汉子道:“好,好,大爷不愿说就不说,你吃肉,吃肉!”金应见这许多酒肉,道:“我一个人也吃不了这许多,你不妨坐下陪我喝些。”汉子道:“小人也不会喝酒,再说我后面还有活要做,大爷你慢慢吃喝!”说罢便往灶屋去了。
金应见此,也不勉强,连喝了几大碗酒,将个包子掰开,塞几块肉里头,大口嚼咽起来,听屋后又传来砍剁之声,看了看这空空的店里,不觉寻思:“也不知这店家准备这许多肉食给谁吃?这都什么时辰了,店里也不见来个客人。”忽牙间嘎吱一下,不知咬了个什么,差点把牙崩了,忙张口一吐,吐了个圈子出来,金应将这圈子拿在手中,用手抹了抹,又放在衣袖里擦了,这才发现是个金灿灿的,不禁笑道:“这却不是个妇人家的耳坠子?这店家倒也客气,用个金子包包子。只怕是那婆娘做包子时掉进去的。”可转念一想,暗道:“不对,那婆娘我方才并没见她身上有些饰物,如若不是那婆娘的,那又是谁的?”
正寻思间,却觉头晕眼花,金应忙拍拍脑袋道:“今日怎才喝这点酒就要醉了?这是个什么酒?”方要起身,又觉浑身无力,脚下轻飘飘的,惊道:“不好,这怕不是被下了药了?”迷糊间,恍惚听那汉子叫着:“哈哈哈,你快来看,他要倒了。”那妇人道:“哼哼,太岁头上动土,他真当他是个爷呢?”汉子笑道:”今儿又赚了,这百十斤的黄牛肉又能卖不少钱了?”金应大叫一声:“啊呀,贱人害我!”刚举起拳头便一头栽倒下去。
等金应再醒过来,睁眼只见四周幽暗,山洞子似的,只远处有个油灯,忽明忽暗,想要起身,依旧头昏脑涨,浑身轻飘,只道:“完了完了,这莫不成就是阴曹地府,想不到我金应竟命丧于此,”又想起宋越,不觉潸然泪下,正恍惚间,忽听人道:“他醒了。”转眼间一人走到身前,将个包袱扔他面前,金应道:“你这鬼差也是精明,我都死了,还把我包袱一道拿来了。”
“哈哈哈,”那人笑道,“这可不是阴间,你也没死呢?”金应道:”你且哄我吧,等我好了,看我不闹他个天翻地覆。“那人道:”好个汉子,这阎王见了你,也要怕了你,“说着解开包袱,从中抖出个布包,将它打开,露出那把腕刀来,问道:”这是你的?“金应道:”人家送我的。“那人又问:“谁送的?”金应怒道:“干你屁事?”
那人也不发怒,自去取了那油灯,拿到跟前一晃道:“我见过你,你是从柳叶村来的?”金应疑惑道:“你怎知道?”那人笑道:“我不仅知道你是从柳叶村来的,我还知道你叫金应,这把刀是莫老爹送你的。”金应越发惊奇道:“神了,你这不是鬼,倒是个神仙了。”那人听了,一把将金应扶着坐起,把灯拿近,道:“哎,你真是被药糊涂了,仔细看看,我都说了你没死,我也不是什么鬼神,你瞧瞧,摸摸。”金应仔细瞧了又瞧,又举手在这人脸上一摸,果然是热的,这才清醒道:“我真的没死,那你是何人?“
这人道:“哈哈,总算醒了些。我叫莫天梁,也便是那莫老爹的儿子。”金应道:“你是再兴的爹?你怎会在此?我在何处?我明明记得......“莫天梁道:”你别急,听我慢慢说来。前几日我回了趟柳叶村,那时便听说我爹救了个人回家,我见你时,你还昏睡着,所以我认得你你却不认得我。至于你为何在此,我叫他们来和你说,“说罢朝洞外喝道,”你两个滚进来!“
金应定睛一看,进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酒店给他下药的两个,骂道:“你两个贱人,竟在酒中下药害我,真是该死!”说着挣扎着要起,那俩人忙道:“金大哥饶命,我们也不知你是莫大哥自家人,一时糊涂......”莫天梁道:“猪大肠,杨猪婆,你两个休要啰嗦,将今日之事细细说来。”
那猪大肠忙道:”小的本名朱大昌,这是我婆娘杨氏,因生这幅模样,便到了猪大肠和肥猪婆这两个诨号。我二人奉莫大哥之命,在骷髅山下开这酒店,做些没本钱的买卖,弄些牛肉去县城中卖。原本前几日刚宰了几头,今儿也不想动刀,哪知如此不巧,金大哥你撞了进来,还和这蠢婆娘起了口舌,我又被你打了,我俩便怀恨在心,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弄个伎俩设个套子,在那酒里下了药,假意骗你喝下,把你药翻。见你倒了,这婆娘催我快快动手,还好我想着先翻翻你那包袱,看看有什么值钱的,因看了这把腕刀,认得是莫大哥的,这才没下手,禀报了山上,把你弄上山来。今儿若不是这把腕刀我认得,险些就铸成大错啊,还请金大哥饶了我俩这次吧!“
金应听到此处才明白是怎一回事,寻思道:“若不是莫老爹给自己的那把刀,自己此刻怕真见阎王了。原来这莫老爹的儿子竟在此骷髅山中落草,难怪老爹骂他畜生,不肯提他一句,也是,若是被旁人知道,只怕把这一家子都给拖累了。即使如此,我也不便和他们扯上干系。“想到此处便道:”罢了罢了,这事便如此作罢,我也不该欺你们,常言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只是也别叫我什么大哥,我不过是个寻常人家,不敢担当这大哥二字。“
那猪大肠夫妇两个听了,如释重负,连忙千恩万谢站起身来。莫天梁道:“金兄弟如何是个寻常人家?看你这身形也不像,前几日我们也有兄弟在江边捞起个人,救起才知是个鞑子,那人将那鄂州刘郎洑渡的事说了,我又见你那日一身渔家打扮,心中便猜出个一二了。”金应听了,忽又觉头疼欲裂,抚头叫道:“哎呀,这是个什么药,我怎地如此头疼?”莫天梁忙问那公母道:“你两个究竟给金兄弟下了多少药?”猪大肠道:“当时我二人只心惊胆寒,却不是把个一整包药粉子都投了酒里?”莫天梁骂道:“你两个蠢货,这许多药,常人喝了只怕早死了。哎,快去再熬碗解药汤来。”这两个听了,慌转身出去,过了片刻猪大肠端来一碗热滚滚的汤药来,莫天梁给金应喂了,嘱咐道:“金兄弟,今日你喝了这解药,再睡一晚,明日定会没事一般,有什么话咱们明日再说,你快快睡了吧。”金应也不说话,自觉一股倦意袭来,昏昏睡去了。
次日醒来,金应觉得浑身清爽,头也不昏沉沉了,想起昨日之事,却做个梦似的,再打量自己住的这处,分明是个山洞,地上一层干草上铺几块板,便是昨夜睡的床。忙出洞来看,这才发现这山洞也奇怪,似个几十年旧衣上的窟窿,一个洞连着一个洞,有的还是洞中有洞,大洞套小洞,直摸索了好一阵,才看见天日。放眼一眺,但见远处山林叠翠,掩云隐雾,右边一处悬崖峭壁,望之心惊,左边一处沟壑,瀑布斜飞,只脚下站处,是一个谷中天然石台,甚是平整,方圆几十丈,边上一条曲径延绵山下去。
有些人正沿着山路上下,背上背着篓子、筐子,山洞侧上,又听见有人声,金应往旁边走去,只几步路,拐个弯又见原来这上面也有一处平整的地方,越有五六十个人,正拿着棍棒操练,前头站着的,正是莫天梁,此时金应见他,和昨夜却不一样,只见他黑面粗眉,凤眼朝天,腮上几绺黑髯,一身粗衣芒鞋,别有一股精神。见金应上来,忙上前迎道:“金兄弟起了,今日可好些了?”金应拱手道:“谢莫大哥关照,我已全然无事了。说来惭愧,前段日子多亏老爹照顾,救我性命,如今又托了你的恩情,让我如何报答你父子?”莫天梁笑道:“兄弟哪里话,既是如此,说明你和我家有缘,何谈什么报不报答?你看这山中洞窟众多,其实此山原叫窟窿山,只是这几年才改叫了个骷髅山的。”金应笑道:“原来如此。”
二人踱步间,金应看见前头一角放着个石锁,上前来看,才发现这石锁比一般的都大些,道:“这石锁这么大,怕有个三四百斤了。这么重的石头,你们山上拿他来练?”莫天梁笑道:“哪里练得起来?我原先本这么想着,让石匠做了个石锁,只吩咐他做大些个,好让兄弟们练好身手,却不想他不长脑子的,做了个这么大的。我这骷髅山上百十来人,硬是没有一个举得起来。”金应听了,用手在那石锁锁簧处一抓,掂了掂,又晃了晃,说道:“这石锁真是大些了,放在你们山上只是个摆设。”莫天梁道:“如何不是呢?莫说在我们山上,便是放眼当今大宋,怕是能举起来的也没有?”金应心道:“他如何这样说?看来还是个见识少的,我如今便把它举起来给他看看,开开眼界也好。”此时有人来叫开早饭,莫天梁听了,忙对金应道:“金兄弟,早饭好了,我们先去吃了饭,我再带你山上转转。”金应道:“不急,且让我举了这石锁,再去吃饭。“
众人听了,忙停下脚步,驻足来围看,都心想:这石锁子自做好了,除了几个人抬过一回移到此处,便再没有一个人能动的,今日没想到这刚来的汉子却说要举它起来,都来看看他如何吹牛,又是如何出丑的。只见金应不慌不忙,将腰间带子用力扎紧,深吸口气,劲力运足全身,双手抱住石锁,口中喝道“起”,那石锁便被拎到腰齐,金应一手快快托住锁底,又是一举,便将那石锁举过头顶。身子转了一圈,这才将石锁轻轻放下,石屑都没蹦起一星半点。众人见了,都立在原地看傻了,直待莫天梁叫好,这才纷纷喝彩。
再看金应,口不喘心不跳,面色如常,莫天梁道:“哎呀,金兄弟真是神人啊!”转身对众人道:“兄弟们,还不快叫金大哥?”众人听了,纷纷拜道:“金大哥!”莫天梁又道:“金兄弟,我看你不妨留在我骷髅山上,这山上势单力薄,也没个厉害的人来带,我只是个半吊子,领着他们小打小闹,混个肚子。若你做了这骷髅山之主,大家岂不都有了依靠,能过上好日子了?”
金应忙道:“不可不可。莫大哥,我在鄂州城还有事未完,如何能做这骷髅山之主。不过我心中也正有这疑问,不知莫大哥为何要在此落草,引得家中父子不睦,天伦不序,可怜小再兴也难见亲爹面?”
莫天梁听了,沉思良久,穆然长叹道:“今日既然金兄弟问了,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等吃过早饭,我再同你细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