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们存在和讨生活的唯一意义。”向鹤面无表情的叙述道，“黑蛙，岭南疍户，无名无姓无户籍，因为擅长潜水由此得名，疍户祖祖辈辈浮家泛宅，与水为伴，长期与风浪搏斗，以捕鱼捞珠为生，素来被岸上人蔑视，诸如不准穿鞋、不准建屋、不准与岸上人通婚等等，就连官府也不把其登记入册，死后都不准在陆地埋葬，只好葬在沙滩形成的沙岗地带，一些沙坟逢大雨后，尸骸抛露，野狗争食，惨无人道。故有民歌曰：沙田疍家水流柴，赤脚唔准行上街，苦水咸潮浮烂艇，茫茫大海葬尸骸。“

正德面露不忍之色，而刘大夏则是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疍户政策不仅是地域和族群歧视的历史产物，更是由于太祖洪武皇帝的职业世袭制度而永无翻身之日，你要问这些人是不是大明子民，答案必然是肯定的，但朝廷有没有把他们当人看，那便不好说了，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什么率土之滨莫为王臣，在少数人掌握声音的封建朝代，你只用把血淋淋的现实撕裂在读圣贤文章者的面前，他们才能意识到遭受此等苦难的，也是活生生的大明子民。

“疍户潜泳能力极佳，捕捞的鱼虾蚌珠之类非可足够换取富贵，但沿海的官府不希望他们能够脱离苦海，疍户九死一生夺取的珍珠被官员搜刮走，或售以千金，或进贡承欢，而疍户们只能得到一些平时被严格控制流通的生活用品作为补偿。”向鹤继续毫无感情的平铺直述，淡然揭开大明王朝的伤疤。

“本来这样苦难的日子一直是这么过来的，但近年来时有倭寇犯我大明沿海，地方官府遭受损失被问罪之余，便变本加厉的盘剥疍户，疍户们除了被大海吞没，被蚌壳碾压外又多了两种死法：遇上倭寇被屠杀，或者被官府逼死，左右都是死，有的人横渡大海流落荒岛，有的人冲撞官府被处死收押，正巧，我需要一批潜泳人手，便出钱买了他们的命，黑蛙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他没有姓名，不通文化，但却知道，潜水和游泳便是证明自己有价值的唯一方式。”

听完向鹤讲述黑蛙的来历，众人才知道，这位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承受了多少苦难，又是抱着怎样的觉悟，宁愿接近窒息都不愿出水——黑蛙努力的在水中睁开眼睛，看着那柱越少越短的香：那是他保持的天下第一记录，黑蛙要证明自己对庄主有用，才不会担心被赶回到充满无尽苦难的海边。

向鹤又指着那位已经被杖击数百下的大汉道：“他叫做鞭奴，亦是无名无姓，或许曾经有过，但根据他的前任主子所说，鞭奴少年时家乡便遭遇了鞑子的打草谷，鞑子除了掠夺牛羊粮食外，还有掳走女性供玩乐，壮年男性供驱使，那些被掳走的男性都要承受最重的体力活，做的稍慢便会被鞑子毒打甚至处死，鞭奴手脚很笨干不了活，但他天生皮糙肉厚，鞑子发现怎么抽打他都不作声，觉得有趣便留下了他的性命，甚至作为稀罕物买卖交易，鞭奴脑子也不好，但他知道，若不是有能挨打这一本事，自己已不知死了多少年。”

正德等人听的触目心惊，他们不知道，天下第一庄除了有令人目眩的奇人异事外，还收留了不少靠一技之长活命的可怜人，更不知道在大明强盛的表面，有多少子民处在异族的恐怖阴影之下。

“君子远苞厨，见其生则不忍见其死，但不是不见，就代表惨剧不会存在。”向鹤公然对圣人之言有微辞，但却无人有兴致反驳，“我大明国力强盛，中原和京师地区足以自守，但疆域广阔，边陲之民饱受异族之苦，向某不才，每念及此便心如绞痛，愿为大明苍生请缨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