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因为这杯我给你加糖了。”
林玉抿嘴一笑,贺天见状赶紧起身来拉出同桌的另一把椅子满脸殷勤地请老板娘入座。
“怎么样,聊到哪了?”
林玉也不客气,就势一屁股摔倒椅子上。
“诶,给他介绍社团情况呢林姐,刚说到我们检测装置的事,我这一年也认命了,找遍全世界这社团怕是只有咱们几个独苗了,蓝星连接诺亚道阻且长啊。”
“我觉得以蓝星现在连星际拓荒都费劲的技术水平,咱们有生之年找到诺亚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林玉对贺天的愿景持悲观态度,郑午也点了点头,确实,蓝星的历史经历过几次科技爆发后,终于完成了各地的统合,步入星际拓荒时代,但目前连所在星系都很难完全探索,更没有发现其他智慧生命体,即便是医疗技术发达的现在,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寻得未知星域的诺亚也是难如登天。
贺天其实是有些消沉的,不过类似的话他早就不是第一次听了,已经有些抵抗力了。
“我还是会做的,就算那几个老家伙说好高骛远没什么用,我也打算带着东大陆和西大陆的这些人做下去。”
尽人事安天命,贺天常把这个理念挂在嘴边,虽然他年纪不大高中还没毕业,但体会过的人情冷暖早已绝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郑午之前闲聊时就问过林玉,贺天对她的态度很不一般,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其实就是拥有底色的,这种底色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它源自于家庭和环境,唯一能与之调和的只有经历人生的岔路口,在无数次分岔的过程中塑成了这个人的性格,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变故,那性格就是他的一生。
他的底色和学校里那些家庭优越的男高大同小异,但郑午从见到贺天那天便发现,他虽然还带着青涩的傲慢,但是已经在褪去这最初的底色了。
简直就像是粗暴地把自己扔进了调色盘,然后挣扎着、活着爬了出来。
那么原因显而易见了,只有共享了半魂在诺亚的经历,他才能够如此的与众不同,更大胆的猜测,郑午觉得这件事八成和林玉脱不开干系。
那就得讲一个曾经的故事。
——三年前,诺亚的时间和地球同步,所以就是贺天还在上初中的时候。
一魂双体者,自出生开始便可联结两方世界,双体可以在魂力未尽前跨越空间几乎无限制地交流,在领悟魂力的使用技巧之后甚至可以由蓝星主动投射至诺亚,以远超交流的方式“看”到另一个世界。
诺亚的贺天出生于中洲大国乾国,西北重地桦丰城的大户人家,作为西北要道这里经济流通量巨大,父亲在经商收入可观,母亲也是大家闺秀,养贺天和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绰绰有余。
从贺天了解到自己的与众不同开始,他便从原本就有的高人一等中进一步获得了脱离感,他既不求他人理解自己也不求自己能理解别人,周围的人根本没有能共享“诺亚”的存在,使得他对整个环境都有一种疏离。
两边的日子都岁月静好,他也乐得悠闲享受。
直到三年前的一天,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之际,西敌国朝焰国远行军长驱直入突破了边陲重镇,奇袭桦丰城,更可怕的是,他们为了确保将桦丰城被彻底抹除,不知使用什么方法引魔潮入境,在边陲镇陷落无事前警示的前提下,桦丰城还在为如何阻挡敌袭一筹莫展,顷刻间魔潮灌入,暗紫色的天空下漫山遍野的幻兽肆无忌惮地冲击着防御法阵,在朝焰国四发新式定点突破禁咒的冲击下,法阵破碎。
而后便是漫长的地狱。
火、血液、悲鸣、嘶吼,交织在失色的天空下,天火如流星般陨落大地,焦烟浸湿了空气,燃烧和破碎就像是桦丰城既漫长又短暂的悲鸣。
连放个火球都费劲的贺天对家传的符箓也是一窍不通,他只能随着恐慌的人群奔逃,眼睁睁看着偌大的家庭分崩离析,有人面目狰狞释放欲望、有人目光呆滞自暴自弃、有人哄抢财物作鸟兽散。
但也有人护着贺天一家六口寸步不离,直至最后一刻。
贺天活下来了,当两界的魂在绝境中完全通感的那瞬间,魂魄终于合而为一,他挣扎着全力释放还不熟悉的魂力,护着当天还在过十周岁生日的妹妹,用一把劈柴的斧子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鏖杀了半个小时,直到乾国的增援姗姗来迟。
中洲乾国五公主林玉收到边陲镇遭遇突袭的情报后便率京营自京师连夜驰援,不计成本全军备疾行符、避尘符,五日即至桦丰城下,兵分两路一队清除城周威胁,一队即刻入城救援。
但还是晚了一步。
城早已无门,她目之所及也只能看到一片废墟,未燃尽的火焰在漆黑的尽头翻腾着火星,焦土和城内外沸腾的厮杀声映衬着漫无边际的残垣断壁,死亡随处可见,像垃圾一样堆积在往日繁华的街道,细微的呼吸和咒骂声像是传自黯淡的幽冥。
就在这样的一片废墟中,她从马上翻下,身体略带颤抖地快步往前,两位护卫则一言不发紧随其后。
因为她看到前方有一座各种幻兽的尸骸堆积成的山丘。
而这座如同墓碑一样的山丘前——有一位少年面向自己背靠而坐,有一位少女捂着双眼低声啜泣。
少年他低着头,发上滴着血,身前地上还竖着一把做工粗糙的劈柴斧。
他安静的有些过分,像是没有感情的无机物,满是血丝的双眼千万缕思绪闪现,在这一刻却不能在心潭激起一丝浪花。
忽的,一道微不可闻但又明晰于心的细语盖过了所有喧嚣落入林玉耳边。
“不对,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就算蓝星的那个贺天能以天命安慰自己,他也不能。
因为人事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