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阿王国东,巴罗拉平原。
十岁的道森·扎伊尔走在仲夏夜的乡间小路,柔和的月光和躁热的空气让人仿佛身陷一锅乳白的浓汤,道旁连绵的田地为这道浓汤增添了浓郁的芳香,那是巴罗拉扁豆的味道。
穿过大片豆田,来到一座屋棚前。他狂奔时带起的微风拂动了棚顶悬挂的几串干巴罗拉豆荚,于是屋棚中便响起了沉闷干枯的风铃声。
“看来现在我还在西高地”,道森的脑海里不知为何涌出这样一个念头,很快,他又忘记了。
因为他的奶奶布彻夫人正坐在屋棚里的一个木墩子上,用独有的慈祥而睿智的目光迎接他。旁边,还坐着男孩的妹妹布兰卡。
他们要继续刚才被道森的尿意打断的谈话。
“宝贝们,先知就是这个样子,没人知道怎样成为先知,包括先知自己。”布彻夫人的声音缓慢而幽深。
“教堂的大人们肯定知道。”小布兰卡坚信怜悯教会无所不能。
怜悯教会里只有疯子和恶鬼,道森脑子里又出现了一闪而逝的诡异想法。
再一次遗忘之后,他问道“奶奶,再讲讲那些征兆……”
“好的,我的甜心,你们知道,先知除了对吉凶有本能的直觉,最重要的能力就是能在梦中得到有关未来的预兆,比如五王国有一位先知梦到七头瘦弱的牛吞掉了七头肥壮的牛,于是预言将有七个灾年紧随着七个丰年……”
又是老掉牙的例子,道森腹诽。
“那如果有位先知在梦里做了一个梦呢?”短暂的溜号之后,男孩突然问道。
他的话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妹妹布兰卡羡慕得尖叫起来,她怎么没想到如此奇妙的问题?
男孩没有理会,只是看向奶奶:布彻夫人脸上的慈祥一下子消失了,一种异样的严肃流淌在她满脸的皱纹之中。
“记住”半晌的沉默之后,老太太缓缓开口“如果一个先知在梦里做了一个梦……”
她停顿了一下,努力隐藏着方才不小心流露出的情绪
“那表示世界将会彻底改变。”
“好的方向还是坏的方向?”道森追加了一个问题,完全是为了缓解显而易见的尴尬气氛而下意识的反应。
然后他看见布彻夫人以一种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我那时没能理解她所表现出的希冀,困惑和怜悯,道森脑子里又出现了奇怪的想法。
“哦,我的小智者,你会知道的。”这是奶奶的最终回答。
然后,奶奶就在道森眼前消失了。
他没有时间为此感到奇怪。
因为怜悯教会的神侍者和骑士闯进了村子。
某位主教感应到这座小村落中将会诞生奇迹,派出自己手下的侍者们前来,用教会的话说,见证奇迹的诞生。
于是村子里的所有人被捆起来带到大路口的空地上,一位年迈秃顶,长着夸张鹰钩鼻子的神侍者端着一只大号的木制高脚杯走过每一位跪倒的村民,杯底一层灰色的浓浆诡异的冒出气泡,咕嘟咕嘟的声音与村民嘈杂的咒骂,茫然的咕哝以及惊恐的尖叫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
当老侍者经过道森一家时,杯子里的灰浆发出一声沉闷的爆鸣,接着体积暴涨,瞬间便涌了出来。
道森看到老者如枯树节一般的双脚停在了眼前,一汩汩灰浆打湿了老脚边的土地,良久,沙哑的嗓音在男孩的头顶响起“让神来怜悯他。”
在男孩反应过来之前,老神侍者伸出一只精瘦的大手钳住了道森的脸颊,迫使他张开了了嘴,将高脚木杯中翻腾的灰浆灌入男孩的喉咙。
灼热的灰浆流入道森的胃袋,脏腑发出沸腾的嘶鸣,短暂的昏迷之后,他感到眼中的一切仿佛都在燃烧,实质般的热浪同时从体外和体内迸发。
他抬起头,意识到这并不是幻觉,眼前一个简易的柴堆正熊熊燃烧,两个教会的士兵架起布彻夫人,将她扔上了柴堆。
村民们先是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行惊的说不出话,继而爆发出不亚于火焰的怒意,乡下特产的污言秽语在空地上掀起一场风暴。
然而很快,这风暴就在士兵的皮鞭和骑士闪亮的佩剑下平息了。
道森的父母也被接连推进了火堆。
带头的老神棍一边欣赏着火刑,一边狂热的与道森“交谈”
“神的子民承受苦难,那是神明给予的考验,在苦难中沸腾的灵魂将获得神的怜悯,于是神降下非凡的奇迹。”
“神已经给出征兆,你将有幸成为奇迹的载体,以彰显我们得到的怜悯,现在,让痛苦煮沸你的灵魂吧.......”
人群再一次躁动起来。
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折磨已将道森逼至极限,他艰难的抬起头,看见那两个该死的士兵拖着妹妹布兰卡向火堆走去。
他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嘶吼,于是体内沸腾的热量顺着这股怒气冲上了颅骨,刹那间道森感到头盖骨仿佛被冲开,他的意识直指天穹,似乎获得了从那群星之间俯瞰一切的视角,一切微不可察、彼此无关的细节此时在他的眼中变为易于理解的征兆。
神的怜悯出现了,道森成为了先知。
随后他醒了过来。
世界之心,永恒之城
永恒教廷的一处秘密监狱中,末流法师学徒道森·扎伊尔从梦中惊醒。汗水浸湿了他身上破烂的麻布袍,紧贴着伤口的臭湿麻布让每次翻身都像是种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