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我大约二十五岁,没有工作,钱也没有,有很多值得忧虑的事情,但我过得无忧无虑,每天手淫两次,吃两顿外卖,其余时间玩游戏和睡觉。其实玩游戏和睡觉不冲突,将游戏端接入脑机接口,躺着便能畅游万千世界,只是时间久了脑袋疼,必须得休息一下。自从脑机接口等将人脑和计算机连接的技术成熟应用后,生产效率大大提高,像我这种无业游民也越来越多。但随着失业率的升高,犯罪率却反而降低了。因为人们的生活成本大大降低,只需要电费和伙食费,其他的欲望全都能在虚拟世界中得到满足。我大学毕业后,已经沉迷于游戏三年了,当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的时候,就在网上找工作。报名、笔试、等成绩,再接着过无忧无虑的生活。我靠父母的救济活着。
有一天父亲打电话给我,叫我去参加我大伯的葬礼,“大伯?”我大脑搜索着关于他的信息,一个留着蓬松长发的瘦弱中老人的形象被提取出来,接着想起更多关于他的信息:他是我父亲的堂兄,一个孤僻的老头,并无子女,会画画,年轻时出了一场意外,我爸说那次他伤到了脑袋,赔了他一笔钱和一处城郊的房产,从此他便靠这笔赔偿活着,每天除了画画不干别的。我记得还有一个大娘(大伯的老婆),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我大伯不爱走亲戚,倒是大娘爱走动,每次去他们那儿都是大娘热情招待,大伯不冷漠,就是有些木讷。小时候他教过我画画,学了两个月我便失去了兴趣。那时我年少无知,觉得我大伯是个可怜的人,现在想来,他真是个幸运的老头。我决定去参加他的葬礼。
葬礼是殡仪馆一条龙承包的,旁边就是火葬场。殡仪馆很大,总体呈长方形,正面敞开,三面共有九个大厅合围,中间一大片空地,像一个盆,即装死人,又装活人和钱财。那天同时进行的葬礼有三四起,我扫视了一圈,看到一间大厅门头LED屏的滚动字幕:沉痛哀悼李柯先生。这时我才想起,大伯的名字叫李柯。我走进那间大厅,里面有七八桌人在打麻将,其余有十几人散落各处看他们打麻将,或者玩手机。声音嘈杂,空气浑浊,我的胃和脑袋都不舒服,想尽快离开这里。我转头一看,有两张长桌竖着并放在门口左侧,每张桌子上有一本打开的簿子,一个装着几叠现金的茶盆,两个竖立的牌子,其中一个写着名字,另一个是收款码。桌子内侧坐着两人,一人收钱,一人记账。这是收人亲钱的摊子。我认出第一个名字是我大娘的,另一个不认识,应该是我大娘的兄弟。我走到大娘的摊子,拿出我爸给我的五百块钱交给收钱的人,乡下还保留着收现金的传统,等记账的人记好金额和人名,我扭头便走,又突然停住,想起还有事没做。我回头望见大厅最里头的冰棺,周围摆满了竹子和纸做的花圈,得去祭拜一下。我走过铺满瓜子壳的地面,穿过人群,来到了冰棺前,本想看一眼大伯,又临时作罢,此刻脑袋昏沉,肠胃反呕,不想看死人的脸,于是作了三个揖便出去了。
我在外面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脑袋也不再嗡嗡作响,能穿透这片空地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唢呐声和知了声。这儿没有一个我的朋友,全是陌生人,和更可怕的半生不熟的亲戚。我后悔了,我不该来这里。我坐在角落的一个花坛边上,想着等会见过大娘,不等开席就走,可又想到,不吃东西我会晕车。
正当我犹豫什么时候走时,远方一个人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是个青年女性,戴着宽边遮阳草帽,身着一袭黑色连衣裙,一头乌黑的长发,两边鬓发往后扎成一束,赤裸的手臂在阳光下白得发亮。眉骨分明,剑眉如锋,眉梢又微微下行,眼睛大而深邃,鼻子高傲而挺拔,脸修长而无棱角,两腮光滑而饱满,嘴闭而带笑,张而含娇,似有少年之英气,又有少女之柔美。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她走路昂首挺胸,没有一点青春期女孩的羞怯,但那不施粉黛却白皙红润的皮肤又看不出一点岁月抚过的痕迹,我只能从她的身材推断出她大概十五到二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