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迷迷糊糊间看见了一片黑树林,黑树林比她想象中更黑暗,路也比她想象中更漫长。大路从街道直通宫殿大门,一个身穿灰袍的男巫走上岔道,她询问缘故,男巫道:“前门之路有进无出。注意听我说话,圣女大人。不朽之殿非为凡人所建。若您珍惜灵魂,请谨遵吾言,格外小心。”
“我会照你的话做。”安琪承诺。
“您进去之后,将发现房里有四道门,除了进口,还有另外三扇门。请走右边,每次都选右边第一扇门。遇到楼梯,就往上爬,决不向下,也决不要走右边第一扇门之外其他的门。”
“走右边的门,”安琪重复。“我明白了。当我离开时,就反其道而行之?”
“万万不可,”男巫说,“来去相同,总是向上,永远走右边的门。其他的门或许会自动开放,您将看到许多搅乱思绪的事物:有的美丽,有的可怕,有的惊奇,有的恐怖。种种图像和声音,或存在于过去,或尚未到来,甚或不会发生。您经过时,房间的主人和仆从会跟您说话,您可以回答,也可以不予理睬,一切悉听尊便,但到达觐见室之前,决不能进入任何房间。”
“我明白了。”
“当您最后来到大法师的房间,请千万保持耐心。我们短暂的生命对他们而言如飞蛾扑火一般渺小。您只需仔细倾听,将每个字铭记在心。”
于是他们来到门前——那是一张椭圆的大嘴,嵌在一堵人脸形状的墙上——一位安琪毕生所见最矮的侏儒正等在门口,身高还不到她的膝盖,脸皱巴巴地挤成一团,鼻子则高得出奇。他穿着紫蓝相间的华丽服饰,粉红小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了一只细长的水晶杯,内盛浓稠的蓝液。这便是夜影之水,男巫的美酒。“喝吧。”男巫催促。
“我的嘴唇会变蓝吗?”
“一杯只会使您耳聪目明,如此方能感受展现在前的真理与智慧。”
安琪举杯至唇。呷第一口的滋味就像混合墨汁的腐肉,恶心无比,但当她吞咽而下,它却在她体内活动起来。一丝丝卷须在胸中扩散,仿佛烈焰缠绕心脏,它尝起来有她所知的一切滋味,却又非其中任何一种……随后杯子就空了。
“您可以进去了。”男巫说。安琪将杯子放回仆人的托盘,走了进去。
她发现自己进入一间石厅,四面墙上各有一扇门。她毫不犹豫地踏进右边的门。第二个房间和第一个房间完全相同。她再次选择右边的门,推开后,看见的是又一间四扇门的石室。我身处巫术之中。
第四个房间不是方形,而是椭圆形,墙壁也不再是石头,而是虫蛀的木板。它有六个出口而不止四个。安琪照旧选了最右边那个,进入一条长而昏暗的走廊。天花板很高,右边是一排冒烟燃烧的火炬,发出橙色的光芒,但所有的门都在左边。脚下发霉的地毯曾经华美艳丽,织物上的金纹装饰隐约可见,在暗淡的灰色与斑驳的绿色之间断续地闪烁光芒。这残破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却不能屏蔽其他声音。安琪听到墙内有响动,那是一种细小而忙乱的抓刨,让她想到了老鼠。更令人不安的声音从一些紧闭的门后传出,其中一扇被撞得摇晃,仿佛有人要破门而出,另一扇后面传来刺耳的笛声,安琪赶紧快跑。
并非所有的门都关着。我不看,安琪告诉自己,但诱惑实在强烈。
再往前,她见到一场死尸的盛宴。参与者都是遭到残忍屠杀后的尸体,它们东倒西歪地趴在倾倒的椅子和劈烂的高架桌边,躺在一摊摊正在凝结的血液中。尸体突然站了起来。朝她走去。
她从赶紧逃开,随即在下一扇门前停步。我认得这扇门,她心想。她记得那些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动物脸庞的巨大木梁,还有窗外那棵柠檬树!眼前的景象令她既向往又心痛。这是那栋红漆大门的房子,是她在黑水族的家。这时,奶奶沉重地走出来。“安琪,您回来了啊,”她的声音沙哑而慈爱,“过来,”他说,“到我这里来,我的小姐,您到家了,安全了。”他皱巴巴的大手朝她伸来,如旧皮革一般柔软,安琪想抓住它,握紧它,亲吻它,仿佛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于是她缓缓向前挪去,接着突然想到:这都是假的。她往后退却,赶紧跑开。
长廊一直往前延伸、延伸,左边是无穷无尽的门,右边只有火炬。她不知跑过多少门,其中有的关闭有的开启,有木门也有铁门,有的门雕刻精细,有的则很普通,有的门带把手,有的则是锁或门环。
好似又走了一个钟头,长廊终于到了尽头,眼前是一道陡峭的石梯,向下直通黑暗。安琪回望身后,每一扇门,不论开着还是关闭,都在她的左边。同时,她惊恐地意识到,火炬正依次熄灭。只剩二十支在燃烧,最多三十支。就在观望期间,又有一支熄灭。无声无息的黑暗,沿着长廊步步进逼。她凝神倾听,似乎还有别的东西拖着沉重的步伐,沿着褪色的地毯,缓缓走来。她心中充满恐惧。她不能回头,留在这里危机四伏,可要如何前进呢?右边没有门,楼梯则往下,不是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