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官道上一支人数不显臃肿但绵延极长的车马队正滚滚行进,听不见散乱轮毂声,闻不到律律马鼻响,只有深深车辙在无声证明着一切。
“爷,您指那些都已经誊写好了。”
车马队近中央车厢内,一道本就有些怯怯女声还被双层青绿绸缎帘布挡了下来。
没有传出去响动,更没有激起丝毫喧嚣涟漪,悠悠间只有一线香麝袅袅盘曲散溢,整个场面显得满满安宁。
“字不错。”
半晌,女声本以为静默会持续下去的时候突有声音回应了。
略清越却不刺耳,约有九岁,也可能是八岁,明显带有孩童时的朝气,隐隐间还有一丝丝稚嫩,只是语气却颇显横秋。
声落车厢内铺陈着厚厚毛绒地毯上才半起身了道小小身影。
那孩子单手支颐,眉眼歪斜扫听向新誊纸面上的文字,尽曲曲扭扭但细看却意外有些规律章法,隐含清气的眉眼当即随之微微扬挑起,“之前有练过?”
尽是疑问,但语气相当笃定。
“回爷,是练过。”
稍一默女声就即回应,不敢有隐瞒,似也生怕慢了引得眼前这位能一言决定自己去留的人不满。
“约是生疏了很久。”
小孩单手支颐的动作不变,口中随之吐出声音,不知是不是女子错觉,隐隐感觉眼前这位态度在一句话之后就和善了许多。
“是。”
女声惜字如金,眉目自不敢抬起,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的经历都告诉她少说少错。
“应当不是自愿。”
小孩突没头没尾来了一句,似是随口猜测又似在下结论,斜看向纸面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女声身上。
首先是头,青丝绾结,但又不是妇人髻,更像是单纯为了图方便,之前一眼小半脸被头发遮掩着看不清楚,现在细看有一种病态白皙,长久不见阳光的那种,眉目生怯,虽然朴素但不失一种天然美。
“先父......”
“不忙回答,先让我猜猜。”
女声才一犹豫小孩已经收起支颐手的手指轻轻点在了红木小方桌面上,动作老气,随后急促清脆中的压迫让女声下意识闭了口。
这一幕小孩似无所觉,稍顿后就又接声,“应该和环境.....哦,是家境变化有关吧。”
少女字虽歪扭但有章法明显是被塾师教导过,不过应该时间不长,可足以看出有天赋,而且是自愿喜欢,那中途放弃久不练习就大概率不是自身原因了。
“是。”
少女本就垂下的头微微点落,酝酿已久的说辞跟着就脱口而出,“先父家道营生经营不善......”
“咄。”
小孩本已经放下的手指忽轻点在了红木小方桌面上,随后迎着少女惊愕怯怯抬起的一双黑白眸子淡淡出声质疑,“经营,经营什么,拐带幼童吗。”
小孩突然转冷淡的声音让缄默少女心底莫名一慌,明明眼前是张唇红齿白乃至秀气可餐的小脸却让她身上莫名感觉有些寒意,本能出声辩解道,“不,不是......”
小孩却没有理会少女的自辨,自顾自摇头跟道,“你卖身葬那父亲不是跌死,该是被人群殴致死的罢,至于什么商人会被一群人活生生打死呢。”
说着,小孩本就摇着得小脑袋摇得更欢了。
大概是可惜,同时口中也没闲着,“我无意瞥见过你那父亲的手掌脚掌,有老黄茧,而且不少,脸皮干而黑,该是平日操持农务里的农夫走卒,拐带人口怕只是顺手附带,偏这种人才最可恨。”
平日里那种看着老实巴交人畜无害一旦生了恶毒心思起来那是真让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小孩说着,声音从冷到淡,再转平静,说到后面反而让人听不出喜怒了,但偏偏就是这样更能让少女感到心惊肉跳,仿佛隔着两层皮肉都能感觉到眼前天真好看脸下一层叠着一层的翻涌怒气。
“若觉得我猜测偏颇了,现在可以回去找人打听一下,还没走远,应当不难。”
就当少女以为翻涌着的怒气会如潮水般奔腾而出将她彻底淹没的时候身前近在咫尺的声音又突一轻,轻缓中意外带有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