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艾伊。”
“年龄?”
“二十四。”
“二十四?”
面对面的警员声音带上困惑,他放下手里的笔,皱眉看向面前的少年,右边的义眼闪过一道红光。
“怎么了吗…?”
艾伊头顶的阔耳肉眼可见的耷拉下来,强装镇定的立直身体,看起来有点不安。
——明明已经是一个成年社畜,却似乎只有十三四岁的残念体型,骨架娇小,皮肤荧白。比起“黑”更接近“灰”色的长发被扎成一个可爱的小马尾别在颈后,剩下的自然披落在肩膀两边。
“我的身份ID…前段时间刚更新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讪笑着眨眨眼睛,苍青色的瞳孔在灯光下像是乌鸦的鳞羽,闪烁着哑淡的光泽。
“啧……你们小型种还挺显嫩的。”警员有些惊奇的咂了咂嘴,也没太在意,“要报案啊……有个朋友失踪了?先填个表,名字,年龄,工作……”
艾伊认认真真的把表单递回去,等来警员打着哈欠的一声回应:
“行了,已经登记好了,五个工作日内视情况处理,节假日除外,你回去等消息吧。”
“谢谢。”面对敷衍到极致的答复,艾伊眼中闪过片刻的黯淡,却也只能微微躬身致谢,就差没从警员嘴里听见一声“节哀”。
-闹事肯定是不敢闹的,巢都每天失踪的倒霉蛋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像这种“小事”,处理周期能从五天一直延长到无限,啥时候报案人自己都把事情忘了,就算结案。
-这鬼地方的犯罪率降不下来是有原因的。
哎……
艾伊无奈叹气,又想到刚才警员的反应,伸手摸了摸自己耷拉在头发两边的浅灰色阔耳,还有从特制工装裤里露出来的,几乎有半人长的蓬松尾巴——是一种小型狐狸的特征,好像叫什么灰耳廓狐。
各种各样的兽化器官,在这个世界是常态。
“我现在还怪可爱的……”
刚才那个浓眉大眼的警员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了,也怪不了同事天天抱着自己乱摸……嘴里还一直“兄弟你好香”,“兄弟你手好小,好白”。
自己现在的魅力确实算得上男女通杀。
…
拖着疲惫的身体,摇摇晃晃的走出警亭,艾伊被无处不在的霓虹灯柱蛰伤双目,泪汪汪的眯起眼睛,静静看着这片光怪陆离的世界:
巨厦,高塔,穹顶,悬空城……
一串串数十公里长的光轨从穹顶的尽头向着同样明亮的远处延伸,上与下的概念在这样庞大的群落里早已模糊不清。塔尖正被不断向上堆砌,那些不分日夜运转着的工程器械,像工蚁一样为这座巢穴的“顶部”添加毫无美感的增生结构,让它看起来更加臃肿。
视野被倒悬的漆黑森林挤压成同质化的色块,高塔与巨厦似失控古树,偏激而极端,在毫无节制的疯长过程中填满穹顶以下的所有空隙。
它们看起来臃肿,赘生,畸形,丑陋——
一座拥挤的巢世界该有的样子。
…
小心翼翼绕开街边那些横的歪七纵八的流浪汉,艾伊也不得不感到庆幸。
还好出生点选的不错,不至于转生即重开。
这里是大众语境里的「下城」……被夹在「上城」和「底巢」之间。没有底巢的歇斯底里,也没有上城的金迷纸醉,有点像繁华到极点,然后陷入衰败的旧日之都。
收回目光,小个子的青年叹了口气。
自己现在的身份,艾伊,就是下城区一家小公司的员工。
某金某险肯定是没有的,工资是贫瘠的,安全是无保障的,睡眠是不够的,健康是不存在的。
人是晕的。
穿越的这几个月以来,尽管已经用尽全力在摸鱼,但艾伊还是感觉神经衰弱,精神空虚。
但这已经算是足够幸运的条件。
就在这座巢穴的再下一层,那些倒霉蛋们的生活的地方,底巢——出生在昏无天日的管道,运气好的直接重开,运气差的,跟蟑螂一样靠吃垃圾存活下来。
长大一点就加入绞杀党组织火并,被人把脑浆子都打出来。死了…一身过量打药的烂肉被装罐做成连张标签都不贴的三无产品,狗吃了都拉一宿肚子。如果生前稍微有点知名度,会有人把你的骨灰做成二创骰子高价出售——这是底巢区特有的亚文化。
被陌生世界的疯嚣与混沌包裹在中央,注定是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也只有靠听“底巢笑话”才能勉强度日……
只有这个样子。
.
.
凌晨的时间段,任何公共交通方式都很危险,艾伊只能独自一人行走在不夜的商业区边缘,晃悠着走下天桥,开始没有目的的闲逛。
在一家便利店门前停下脚步,艾伊犹豫片刻,轻轻钻了进去。
经过休息区,看着这里也躺满无家可归的街溜子,他小心翼翼避开那些从手心露出半截漆黑握柄的“危险分子”,几个小跳轻盈越过那些人体,悄无声息的走到前台。
“渡渡姐……”他轻声唤着,一边轻车熟路的拉开柜门,挑了瓶全糖可乐就往嘴里炫。
从后台举起一只手,伴随着翻身的声音,模糊不清的呓语传出。
“艾伊…?这都几点了……”
轻车熟路的给杯面加水,没经过思索的又丢进去一个浓汤宝,放进微波炉里加热,艾伊头也没回,静静听着店长在后台小声嘀咕。
“怎么下班越来越晚了…你们不是正经公司吗,一天恨不得工作二十个小时,还让不让人活了。”
“嗝呃……”不愧是加气加糖说不定还加料的特殊款,都能当增效剂使了。又一口下去,麻痹的大脑瞬间被多巴胺淹没,艾伊眯起眼睛,在珍贵的清醒中回应道。
“加班…不是为了攒点钱,准备以后养着渡渡姐吗…”
“噫——也不知道是谁在养谁……”
渡渡又翻了个身,声音一点点小下去。想到自己明明已经是个成熟的女性,却还总是被艾伊无意间的撩拨挑逗得面红耳赤。
明明这个小鬼,一开始连在巢都生活的常识都没有,还得靠自己的接济才能活下来。
思来想去总觉得落了下风,渡渡用凶巴巴的口吻命令道,顺便调节紊乱的呼吸:“艾伊,过来!”
响起她“砰砰”拍打沙发的声音,“快快快,到这里来。”
“哎……”本来还在盯着旋转杯面发呆的艾伊,默默给微波炉定了个时,小声叹了口气。
他转身朝后台走去,宽容而又无奈:“来了。”
…
一走进后台,艾伊皱起眉头。
“又喝这么多?……啧。”
本就狭窄的过道几乎被空易拉罐堆满,好在没隔夜,也没有什么异味。艾伊把靠外的垃圾清理到店铺的一侧,扭头又听到渡渡气急的催促:“先别管那些了…到我这边来。”
“你跟我保证过的吧?”艾伊摇摇头,不急不忙把标注着45°蒸馏酒的易拉罐捏瘪,这样更容易收纳进袋子里。
“不许一个人喝这么多酒,还有,吃完东西放在柜台上边,不要堆在里面。顾客?什么顾客,你在这个地方开店还指望真的有人来消费?”
渡渡还在小声辩解,“自己是为了店面整洁着想”,却被艾伊一句话堵了回去。
“再原谅你一次,渡渡姐,你在我这里的赎罪券已经快用完了。”
艾伊已经无声走到了后台的最深处,看着躺倒在懒人沙发里的店长——
很高的一个女性,栗色的短发让她看起来还很年轻,暗红色的瞳孔扩散得很大,像是夜栖的鸟类,似乎更像是适应黑暗的猫头鹰。她抬起头冲着艾伊撒娇,眼睛在光线底下不自觉的眯起,瞳孔缩成小小的两个椭圆。
“过来过来……”
渡渡的躺姿懒散轻漫,从并不算保守的常服底下,露出一节肉感的大腿,隐约透出白皙。
很慷慨呢。
艾伊歪了一下脑袋,抖抖耳朵,假装不经意的偏开目光。
据她本人醉酒时透露,自己已经是个奔三的老女人了——如果让艾伊来评价,明明是个香香软软的大姐姐来着。
“小艾伊……再近一点。”
艾伊有点头疼——
明明是年长的一方,但又完全没有身为大姐姐的自知之明,毫无成熟的气质,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愚蠢。要不是她在自己刚穿越的时候拉了他一把,艾伊无论如何也不会和这样一个麻烦的女人扯上关系。
“诶,你是不是长高了。”
“……”
但他还是靠了过去,然后自然而然的被渡渡一把拥进怀里,抱着那对狐狸耳朵猛吸。
“啊…被治愈了。”
无视了艾伊象征性的反抗,渡渡眯起眼睛,又翻了个身,恨不得把小狐狸整个人揉进身体里边。她本来就很高,而艾伊因为耳廓狐的体征,看起来小小的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