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是低矮的焦黄的岩石,乳白的雕纹石阶蜿蜒向上,淹没在朦朦胧胧的雾霭之中,阶梯七拐八拐的,每隔着一定距离便会有两盏灰褐灯塔矗立,矮柱墩子基底驮着棱形基柱,中端部分镂空,镂刻着精美的奇珍异兽图腾,仅留下了少许,看似随时可能垂垂欲倾,实则却又稳固异常,稳稳的支撑着上端部分,方体盏壁四面开有槽口,顶罩分作上下两层。
下阔四脊突倾斜四面,上端是窄小的五脊罩顶,却刚好可以遮住灯塔的内胆。冥昭瞢暗,风中林扑簌簌响动,树影婆娑,小沙弥一身灰蓝色衣裳,衣裳拂动,紧紧地贴着他那瘦削的身体,他手提着灯笼,手拿油火匣子,火星子四处窜动,点燃一盏盏灯塔,橘黄暗火随风摇摆着,照亮乳白石阶,淡淡的焰火油味弥散在空气之中,他眸光慈和,伸手一挡灯塔光辉。
阻住了扑火的飞蛾,它落于掌间,它轻轻震动着翅膀,轻吐了口气使之飞离,消失于漫漫夜色,熊…灯火亮起驱散四周的黑暗;然而待他折身,左脚脚步踏出之际,扑簌簌,火光扑闪,嗞嗞…飞蛾在火间挣扎,眼中迷惘之色甚浓,慈悲流露,眼神忽而清明,道法自然,法则常易,茫茫生死俩无度,犹如大梦方觉,似醒非醒时,嘴唇微微翕动默念着慈悲咒。
嗒~鬼弈珄顿住脚步,单手一拜;不知施主这附近可有落脚之地,小沙弥抬头,打量了他一眼,比划着手势,鬼弈珄微微皱了眉头,沙弥一指山顶,他顺其手指的方向,目光所及漫长的阶梯淹没于朦胧黑雾之中,遥远的地方灯火微弱,煌煌不定;身旁带起一抹轻风,拂动他的衣裳。望着沙弥离去的背影,他微微眯起眼睛,落足虚踏,淡淡的佛力萦绕着他的足尖。
沙弥的背影消失在黑雾之间,小沙弥回望一眼,眼神满是疑惑;阶梯越来越陡,其上有着狭长裂缝蔓延而过,岩边破损些许,暗苔滋生,路滑空气潮湿,寒风刮过身体一阵寒彻,他紧了紧身上的衣裳,身躯颤抖得厉害,面颊红扑扑的,他口里吐出口白雾。亥时,时末,临至绀殿,寺庙大部分吞没于黑雾之中,门前挂着的灯笼轻轻摇曳着,树影婆娑,他收回目光。
寺庙前立着两头狰狞石狮子,匾额上书着小缘寺,叩叩…吱呀,门户打开一道缝隙,露出一光头铮亮的脑门,上有俩排戒疤。小师傅,不知我可否在此借宿一宿呢?沙弥合十着手诵了声佛号,门敞开半户,施主随我进来吧!鬼弈珄跨入门槛,途经殿堂时其内既不供佛,也不贡菩萨,长案台上摆置着圆鼎香炉,暗红星点光,丝丝青烟缭绕梁顶,香灰屑洒落。
他望了眼跟前的沙弥,微微眯起眼睛;沙弥露出白齿,抿唇轻笑一声,诵了声佛号,施主此地并非休息之所,还请随我来。手里的剑悄然无声地松开,西厢房,沙弥推开门户,墙上有着一个大大的禅字,屏障内横着一床,床板硌硬,凉席铺就,略显暗黄与陈旧,手掌一摸被褥略薄有些许僵硬,淡淡的微凉润感传入手心;沙弥拉下抵窗的栓子,阖上窗户。
阵阵呼啸之音如耳来,施主此地简陋,夜风寒凉,我给施主加一床褥子,免得施主染了风寒。鬼弈珄抬头道,这倒不必…夜晚的星空半明半昧,他搓了搓手掌,阖上门户,轻解衣裳,其扯下块皮肉,嘶~他倒抽了口凉气,肌肤上沁出血珠,额头沁出细汗,露出精悍的上半身,身材匀称,瘦削的躯体上满是狰狞的伤口,揩拭去血迹,敷上兽血药剂,颈间青筋暴凸。
其间有血芒萦绕,在血肉里钻入钻出,口里发出一声闷哼,指尖磨抵着床板,指甲处沁出丝丝嫣红,垂下头来,他的呼吸略显得急促,良久,瓶口一倾倒出金疮药,裹上纱布,轻嘘了口气,换了身雪白衣裳,盘膝而坐,剑横卧于腿间,他缓缓地阖上眼睛。五更天,他就被禅院里的木鱼声给吵醒,眼睑耸动,睫毛轻轻抖动;嘎吱~砰…冥昭瞢暗,氤氲光辉。
房梁间笼罩着一层厚厚的白装,夜路朦朦胧胧,眉间沾染些许珠露,他漫步庭院,假山奇石,潺潺流水自石股流淌而下,幽潭空明,水中藻、荇交横,扑簌簌…竹柏影悠悠,青丝拂面,雪衣飘舞。圆桌石墩,方丈一袭黄褐衣裳,身披袈裟,身上的衣裳好似穿了许久洗得褪色,微微泛白起绒头,一切都显得那般的陈旧,雪眉白须胜似傲雪,指尖夹着一枚黑子。
盯着眼前,黑子在棋盘上空来回挪动着,始终不曾落子,他的眉头拧作一团,蹙眉沉思着,时而意动时而又轻轻摇头,他也不曾留意到来人。拂落飘絮败叶,轻松提起提茶壶,掀盖一敲却是见了底,轻烟飘肆,添了把柴禾,轻扇蒲扇星火重燃,舀水注壶…一个时辰后,他抓了把茶叶,放在鼻尖轻嗅,长颈儿倾柱,捻几许茶叶洒落,静置数一刻钟头,举杯浅饮。
方丈却是举起空杯,一饮一置,添水入杯,青烟袅袅,茶叶渐渐的浮散,他面上自然流露一抹笑意很是和蔼,苍老的手掌握住杯子,茶杯却就此顿住,棋子亦不曾落下,白眉轻轻地抖动着,二者就这般静静的坐着,夜色静谧,拂响裳衣。东方日曦宛如破壳而出,轻浅鳞辉破窟,洒落大地,嫩蕊抽芽,珠露莹莹闪耀如金。黑子终归是不曾落下,收入盒子里。
噫~施主何时而来?鬼弈珄抚了抚额,我来有此多时了,在下告辞,起身便欲离去;身后传来一声叫唤,施主想必也是懂棋之人,不知可否与老衲来上一局。我正好闲着没事,便与方丈来上一局也好,执黑子;方丈轻轻一捋胡须,笑意莫名。复盘,嗒~鬼弈珄毫不迟疑地落子,一子落天下劫生…方丈捻着白子,落子确是巧妙‘净活’白子巧手,他掌一顿,嗒…
黑子落,四劫连环…方丈执子落下,淡淡道:“行之未渊,止其生焉,易空成澈,成道归新?”鬼弈珄眉头一皱,纵观整个棋局他输了半子子目;嗒嗒…黑子跌落棋盒子里。方丈一捋胡须,起身离开,此时小缘寺外莱了新客,文君目含悲意,目视分列二旁的竖联,曰缘何其因,空易之渡法;妙因,续果之时。而武侯的却是另一番语境,无常固本心,法结因蒂。
冥空成性,道法自然。沙弥扫着暗黄败叶,文君唤了一声,小师傅…沙弥手中扫帚一顿,抬起头来望上两眼,又低下头继续扫着青砖地面,唰唰…你,文君拦住武侯,轻轻摇了摇头,武侯莫要动怒;禅宗虽声名不显但其内卧虎藏龙,不可小觑。昔日有一沙弥一入世便展露出了惊人的实力,使其皈依佛寺;就这么说话的一会儿功夫,灰布裳的沙弥已遍扫整个寺院。
搁帚,一瞬的功夫便至他们跟前,武侯眼睛微微眯起,他竟未感觉到元力的波动,沙弥走近前,合十双手喧了声佛号,二位施主久等了,让二位候此多时是小僧之过;凌厉无匹的霸道气势压落,沙弥却毫无所觉,衣裳随风飘荡,气势两股分流,文君轻唤一声,他收敛身周的气势,口里发出声冷哼,鼻间蕴着长长的余音;他淡然面对,不知二位施主来此有何贵干?
文君入乡随俗,单手回礼,我等本是来朝圣的,奈何途中变故逢生,这才有所耽搁,还请两位施主在此禅苑焚香斋戒,沐浴更衣,如此方可朝圣。文君拉开房门一身宽松的素白儒衣,云墨扇轻轻摇着,鬓角霜白,长风披肩,头发湿漉漉的,梢尾滴落着水珠:门外静静的伫立着一道身影,其正是武侯。他抬眼望了眼文君,脸上神色复杂莫名,文君淡然一笑。
武侯到了禅宗圣地,马上就要朝圣了,你就不焚香沐浴一番;武侯直起身板,我去附近转转看,有无凶手的线索,或许那凶手也在寺庙里也说不定呢?此事就有劳你了,劳途奔波,我亦是乏了,正好可以美美的睡上一觉,待君归来便一道朝圣吧!嗯~如此也好,唰…待他离去,文君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摊开白手帛,上面残留着一滩污血,他面色惨白。
嘴角露出一抹苦涩,苦笑一声,施展禁忌之术的反噬比他预想的来得还要凶猛,欸~看来我又得换身新衣裳了。殿定角落,武侯眉头一皱,紧了紧紧拳头,换作是以前文君早该有所察觉才是,为何今日文君却迟迟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唰…这次他却是彻底的离开了,岩樾之下,一道声音忽然传入他的耳里,啪啪…他轻拍着手,仁兄棋弈精湛,何不与小生对弈一局。
指尖来回捻动着茶杯,文君袖袍一拂,落足一旁,鬼弈珄微微闪烁眼神,良久才轻吐出个音节,可;武侯转了一圈,虽不曾发现凶手,却发出了有趣的一幕,绀殿寺内沙弥有九,加之昨夜点灯怪僧,也不过才堪堪十指之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