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社的力量？

信长心想，不就是宗教势力大地主嘛，依靠商业壁垒获取资金，依靠宗教动员贫民，自身豢养大量的僧兵，例如那个本愿寺甚至富裕的还有坚城和大量铁炮，简直就是天下的顶级大名。

但是看木下秀吉这个意思，显然并不是想要说这些事。

“简单来讲，王朝，寺社，和武家，是天下的三个鼎足，”木下秀吉见信长望向自己，便开始了解释，“俗世的寺社，因为掌握了商税和僧兵而强悍，但殿下难道不怀疑吗？为什么他们会拥有这样的地位？”

“信仰上的需求？”

“是因为这个国家需要他们来镇护，”木下秀吉摇了摇头，“苇原中国并非一开始就属于王朝，若非大国主让国，此地根本不是王朝所有。但也正因为如此，无数东国的复仇者枕戈待旦，摩拳擦掌，就为了有一天能够颠覆王朝，重新夺回属于他们的土地。”

信长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木花咲耶姬，还有那个自称千矢的狐耳神明。

“难道说？”

“神治王朝，佛镇死地，一生一死，一净一秽，将这百鬼之地牢牢钳制起来，这才有了王朝的长治久安。”木下秀吉道，“但是，神明的力量也就到此为止了，王朝兴复，本非神明所能，对于我等来说，应仁之乱是这战国乱世的开始。但是对于神明来说，早在王家迁都平安京，藤原氏篡夺大权开始，王朝的崩坏之路就启动了。”

“因为王家的权力被篡夺？”

“王家虽然是神的子嗣，但藤原氏，源氏，平氏又为何不是呢？那这权力是在王家，还是在他们手中，又有什么不同呢？”木下秀吉似乎是冷笑了一声，“归根结底，还是俗世山门崩坏，寺社忘却了镇护国家的本意，参与到了争乱当中，以至于东国的复仇者复起，而后才有了数百年的丧乱。时至今日，王朝的护佑之力已经几乎烟消云散。只不过万事无绝对，圣德太子后自有圣人出，想来就在这百年内，王朝定将重归静谧，就是不知道这圣人究竟是谁了。”

“那……这和我的寺社管理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有很大的关系，”木下秀吉说到这里，忽然站起身来，先是走到门边看了看，然后又拿起旁边的番茶过来，给森可成和信长一人倒了一杯，自己也来了一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道，“信长殿下想要进行寺社的管理，是以什么名义呢？”

“这当然是为了清除寺社中的不洁之辈，还山门一个清白啊，”信长也不是傻的，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彻底掌握尾张的财权，但这种事肯定不能明着干，“这难道不行？”

“那信长殿下的目标又是谁呢?”

“津岛众和热田众，”信长道，“当然，作为补偿，织田家将会捐赠四千贯修缮热田神宫，并且今后每年供奉500贯以资使用。”

这年头，四千贯都够筑城了，每年五百贯也不是小钱，若不是信长如今手里握着津岛，他还真拿不出来这些钱。

“信长殿下的想法，在凡俗中已经是很妥贴的了，”木下秀吉点了点头，然而随即就话锋一转，“但如果仅此而已，热田神宫是不会同意这样的计划的。”

“为什么？这钱不够多？”

“热田神宫的那些领地，每年收上来的岁贡恐怕还不到这个数目的一半，”木下秀吉笑道，“这些钱，没有谁会不满意的。但，神主毕竟不是只养活神宫那一大家子人而已啊。”

“你是说……热田神宫，还有其他的意义？”

“是的，殿下的家系虽然是越前的神官，但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存留什么传承了……”木下秀吉想了想，“那以大名的思路来说，殿下若想号令天下大名出力，就得拿出一个类似上洛之类的名头来，以证明您守护纲常的决心，才好号令各地大名奉公。殿下若是想要收回各地山门领地，不拿出来一个类似的理由，不止那些堕落的恶鬼不肯放弃，恐怕真正高洁的僧众和神主们，也不会支持您的。”

“我本来以为只有文化传统而已，”信长长叹一声，“你可真厉害啊，秀吉，居然知道这么多东西，难不成你是什么神官世家的后裔不成？”

“并不是，但我曾经在热田神宫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的神主见我聪明，于是传授我一些汉书，顺便也教了一些这种事情。”

木下秀吉这样说着，却发现信长不知为何目光发直。

信长当然不是忽然就犯了疯病，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之前犬千代曾经提过的一件事。

【吉乃大人是神主大人的养女，是神宫内地位仅次于神主的人。主持神乐舞已经多年，虽然年纪幼小，但其实文武两道都有极高的才能，就算是在下与之相比也不敢自负。】

那个时候信长对那个女孩只是惊鸿一瞥，倒是也没太在意，但此时回忆起来，看着眼前的木下秀吉，那几乎一模一样的白发，完全相同的湖蓝色双眼，如果信长还不能想起来的话，可能他真的就是个傻子了。

“……木下，吉乃，原来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