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娘命她坐下,给她一块白玉。玉莹润澄澈,光泽如谜。
端午不是头一次来。不过今儿她心怀鬼胎,所以小心里夹着小心。
端午眯着眼:“我看客人们有戴的,这叫昆山玉。”
八娘打开库房,点了半段蜡烛。璀璨珠玉,散发着死亡的奢华气息。
八娘说:“昆山玉取自西域,而以和田城出产的羊脂玉为天下第一。我教了你这几年,唯独没有教这冠绝诸玉的和田玉,你倒是为何?”
端午在八娘面前,一直比较老实。从前她才跟她学鉴赏珠宝的时候,经常挨打。但端午没恨过八娘。哪怕当时她不服气,但很快嚼出来,人家那叫真本事。
端午顺从问:“为什么?”
因为这个本事,也因她安分守己,历来的采珠司统领都信赖她,包括现任的蒙古人哈尔巴拉。
“我在等。和田属于察合台汉国,前些年他们与大元征战,和田玉的来源,完全断绝了。这几年互相讲和,丝路恢复,可是,和田玉屡屡为昆仑山匪帮所劫,依然难以运出。”
久而久之,她成了廉州最识货的女人。无论世间何等宝物,在她眼里,价值一清二楚,
“这块和田玉就很好,难道是师傅多年前得到的?”
端午回头,说话的是八娘。八娘本是采珠司的奴隶,据说因她太丑,到了没有男奴乐意跟她同床的地步。当时的蒙古首领,干脆调她去看守库房,还曾派她去外头做买卖。
她从没叫过八娘师傅。但现在死到临头,不叫白不叫。
忽然,有人冷冷说:“端午,你以为这就完了?还没完呢。"
八娘似乎不以为意,出了一会儿神。不知想到何种往事,她丑陋的面容竟隐隐有了光彩。
等人走得差不多,她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披上了斗篷。杀人的蚌壳,正在斗篷的里面。
她告诉端午:“我等玉,也等一个人。大约十二年前,有个十三四岁的美少年一路乞讨,从和田来到合浦。他身有残疾,衣衫褴褛,却天生谈吐温雅,旷世秀群,像极了和田之玉。当时,他只带着块石头,却提出要换一斗的大珠,统领当然拒绝。那少年告诉他:石头里是块稀世美玉。他为了不让路人发现,才没有开出。但是,他已精疲力竭,只有请统领找玉匠来开。统领不信,那少年当即写下血书,说:如果其中没有好玉,他会砍下自己的右手作为赔偿……”
人家和她打招呼,她笑得比平日更灿烂。对那些在交易屋做活的小奴隶,她还叮嘱上几句。
“后来呢?”端午抚摸着玉,几分好奇。
曲终人散,端午收了托盘,看着其他奴隶离开。
“后来,库房内就多了这块玉。少年说自己家破人亡,全指望靠合浦珠翻身。不知他怎么样说动了老统领,老统领居然给了他两斗的大珠子。他说,有朝一日,一定会回来看我们。可是,等了这些年,统领换了几个,除了我,别人都遗忘了,他的位置还是空着。端午,我这几年教你学鉴赏宝物,本来是想让他来的时候,带上你离开。你的聪明,性格,对他会有用,可是……他不会再来了。你也十五岁了,再等不得了。”
她这才笑道:“对不住,我重新数了,珠子一颗不少。”
端午不禁大声问:“为什么等不得?为什么他不来了?”
端午一阵痛快,那刺毛球,不就是为这号人准备的吗?
八娘回答:“因为今天我得到一个来自西域的消息。那个姓尉迟的少年,三年前,已经当上了和田城主。他不可能再来。所以,你我需另作打算。”
那人将信将疑,爬到椅子下摸索,忽然哇哇痛叫。
“师傅,你知道今晚蒙古统领哈尔巴拉要召我去侍寝吧?”
过了好一会儿,她哭丧着脸爬起来:“找不着了,天哪,好大一颗珠子。我上别处找找,你可别作声啊。”
八娘漠然注视端午:“嗯,我知道。是我向统领建议让你去侍寝的。”
她猫腰端着托盘,爬到椅子下,迅速在椅子下面拨弄几下。
端午瞪大了眼睛。
端午道:“刚才让你抓住,我掉了颗珠子。我得找找。”
八娘道:“我教你,是要让你使用才能,不是让你和畜牲一样供人随意玩弄的。哈尔巴拉对任何女人兴趣都不长,只要你熬过一两年,便可依仗他的势力,顶替我的位子,当上管事。那时候,别的男人不能随便碰你。等你完全代替了我,即便是统领,也要尊重你了。”
端午没等他开口,“啊呀”惊叫一声,那人反被吓了一跳。
“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端午没有哭,只重复这几个字。
冷不防,她被人牵住手腕。原来是个三十多岁,嬉皮笑脸的商人。
自从那个虎背熊腰,以残酷著称的蒙古人吩咐她今晚去伺候。
她拉拉短小的上衣,勉强遮住肚脐,继续四处巡视。
端午便下定决心,要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