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湖畔,九月如金。
明蓝色的天幕上点缀几朵白云,红日悠然闲挂于半空,肆意挥洒着它的光与热。阳光扑向湖面,被微风撩动的水波搅碎成金黄色的斑点,仿佛一串珍珠溅落在地,闪烁着向四周蔓延开来。
藜蒿将湖岸染作一片翠绿,伴着杨柳的轻枝,一同随风摇曳。几支初现枯黄的荷叶偶然闯入眼帘,转瞬间,又被远方红了的乌桕夺去了焦点。
岸边的稻田业已金黄,随风翻滚起金色的波浪,似是要与同样金色的阳光一较高下,比一比谁更绚烂、谁更风光。农夫们敞开衣襟,摘下头顶的草帽使劲地摇,好让那一身劳作的汗水快些带走体温。
丰年,又是一个丰年!
想想即将堆满的谷仓,女人的吆喝、儿童的嬉闹,黄狗围着鸭圈来回地叫,唬得鸭妈妈急忙护住身后的宝宝——那一张张黝黑的脸便再也锁不住笑意,露出一排扎眼的牙齿,在光线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别扭。
远处田埂上忽然走出十几个人。虽也是短褐草鞋打扮,却被那白皙的面孔与四方步的走姿暴露了身份。农人们一眼便看穿,这些人绝然不是同行。
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尤为显眼,除了高出同伴一截的身量令他显得有些鹤立鸡群,更抓人眼球的是那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与正气,再配上一副端正的面容,令人看过一眼便绝难忘记。
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左将军刘备的第一智囊、总管荆州政务的诸葛军师。身后陪同着的几位,除了侍卫,便是廖立率领的长沙郡的地方官了。
“公渊,稻田长势喜人,却更加马虎不得。所需工具、人手须限期备妥,绝不可误了收成。”
事关粮食安全,孔明丝毫不敢马虎。他亲临长沙郡,除了替新政打前哨,考察助农效果也是任务之一。
廖立跟上一步,欠身小声回答:“禀军师,一应物料人工自月初便着手准备,如今万事俱备,只欠稻熟。看这抽穗的状况,一两日间便可开始收割。”
孔明点点头,并未完全放心:“运输、储备的准备工作亦须跟上,不可有丝毫差池。”
“诺。”
廖立答应一声,重新退回半个身位,让诸葛军师继续在前面领队。
孔明抬眼望向稻田,心中不免欢喜。见几个老农傻站在田间,直勾勾盯住自己一行人,手中的草帽也忘了扇风,汗珠子淌满一脸还浑然不知。
“几位老乡,有礼。”诸葛亮躬身抱拳,主动问候那几位农夫。
年纪最大的一个慌忙还礼,答道:“使不得!山野草民,怎敢受先生之礼?实在折煞我等!”
旁边几人也都跟着还礼,口中连称不敢。
“一看几位便是读书做官的,何故到此偏僻之地?”那老农禁不住好奇,主动探问起来。
诸葛亮呵呵一笑,先不忙答他,令众人原地休息,只与廖立两人下到田间,拉住几位农夫唠起了家常。
“吾等自公安来,路过此地,见这稻谷长得好便多看两眼。敢问老丈贵姓、高寿几何?是否本地人士?”
“先生忒的客气。老儿刘涉,便是这埠河乡人,年六十有七。这几个都是本乡,祖辈起便在此务农,已记不得多少世代。”老者再次躬身,语气十分恭敬。
孔明怕他拘谨,索性拉住刘涉一屁股坐在田埂上,示意众人都坐下说话。
“刘翁,吾有一事相询。这几年风调雨顺,季季丰收。似这等收成,不知诸位家中每年可得余多少存粮?”
“存粮?这——”刘涉一时语塞,仿佛从未想过这档子事儿。一愣神的功夫,身旁的中年人咧开一口黄牙接过话来:“嗨哟!几位老爷可真会逗乐子。俺们这庄稼汉,拼死拼活也就混个肚圆,哪里敢想存粮的事?就这收成,一家老小不挨饿便谢天谢地,还存粮?拿啥存?”
此言一出,那人的同伴也都跟着点头,边摇头叹气边小声嘀咕。眼前这二位显然高高在上惯了,否则怎问得出如此不切实际的问题来?
在农人们看来这是最寻常的抱怨,但在孔明与廖立的耳中却似平地惊雷,炸裂之声异常震耳。这两年天公作美,加之官府的扶助政策,荆州各地呈报上来的数据一季好过一季。然而纸面的繁荣落到百姓的真实生活中,显然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光鲜。倘若这样好的年景百姓才刚刚够吃,那遇到灾荒不得闹出人命来?
诸葛亮沉思良久,才转头去看廖立,眼中不乏凌厉之色。廖立作为地方长官,不能及时掌握并上报这样的民情,毕竟有亏职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