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一吸鼻子,眉头也跟着皱了一皱,“从天启二年开始,只要有条件,天津、登莱两地的官船民船是源源不断地给东江镇输送物资。”
“后来呢,又说海运运粮艰难,天津一年只可一运,登莱则一年可二三运,因为冬春之季不适合海运,只有夏季四五月可开洋。”
“这四五月时盛行东南季风,故能顺风航行,如若无风或风向不对,拖延时久,到了冬季沿海冰封,北风盛行之时,东江则必然军需无继以达半年有余。”
“于是朕体贴毛文龙,为了便民利商,准许他以折色饷银二十万收买客商布货,客商北上之后,先到登莱清查有无夹带违禁,无违禁则给引开洋。”
“尔后客商再装运米麦草料、布匹物货至皮岛、铁山等地由毛文龙亲自验收,待毛文龙验收之后,再开出批文,客商凭着东江镇的批文,再去登莱巡抚处支取银两。”
“这一批招买客商的饷银,朕可从来没限制过他的取用罢?天启四年的时候,明明原定每年二十万的折色银,毛文龙却给北上客商开出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批文。”
“武之望不敢做主透支军饷,径自支付,还上了奏疏问户部的意见,朕那会儿可没有责怪过毛文龙罢?”
“要说二十万折色银不够花,那是胡说八道!有了这些往来客商,辽东的海贸利润尽给东江镇一地独吃了,如今这往来客船凡是想北上做生意的,都得到皮岛挂号,方准开行。”
“江浙及山西的商人皆投毛文龙处泛海逐利,要是毛文龙也算没钱,那袁崇焕这种全等朝廷拨银子的,岂不是就成了伸手要饭的叫花子了?”
“奴酋当年甚至还没有这二十万折色银的用度呢,他也不过是卖卖人参貂皮,每隔几年来北京朝贡讨赏一回,平日里再多巴结巴结李成梁,就能养出成千上万的八旗军,现在毛文龙不过养一个东江镇,理应绰绰有余才是。”
“另外,现在辽东被奴酋占了,辽东陆路交通断绝,连派去朝鲜册封国王的使臣都要走海路,原来人参貂皮的贸易利润也都转移到了东江镇那里。”
“朕听说,自奴酋起兵之后,除了来往朝贺的朝鲜使臣之外,再无人主持人参贸易,流入我大明的人参数量急剧减少,导致人参市价昂贵,供不应求。”
“于是,待皮岛的海运通商一开,大批商人涌入皮岛,求贸人参,毛文龙便倚仗垄断辽东海贸,每年从这些贸易中抽取高额税金。”
“去年李起元提议重开商税的时候,全国的商税都收了个遍,唯独东江镇的商税,朕不但一文没收,甚至连问都没有过问一句。”
“朕就想着啊,现在辽东这样的情形,谁还能没有个难处呢?只要毛文龙能好好打仗,他就是把东江镇的这些海贸利润全都揣他自个儿的腰包里,那朕也都捏着鼻子认了!”
“可眼下朕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听朕的,非要自行其是,这不就是明着不把朕放在眼里吗?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就把东江镇移出来干脆!”
冯铨向魏忠贤投出束手无策的一瞥,皇帝说的句句都是大实话,这可教人怎么劝?
给政策可比给钱稀罕多了。
尤其是“松弛海禁”这种有违祖宗成法的政策,则更是令人侧目。
除了东江镇之外,整个大明能合法进行海上贸易的就只有福建漳州月港一地。
这一地的合法性还要追溯到嘉靖三十一年至嘉靖四十三年的“嘉靖倭乱”。
嘉靖朝时,浙闽沿海部分豪势与海外商人相勾结,形成了集团化走私,嘉靖二十六年,受命提督闽浙海防军务的朱纨上任后,严厉打击海上走私活动,使一些暗中支持走私活动的沿海豪势惴惴不安。
于是,他们鼓动一些言官弹劾朱纨滥杀无辜,导致朱纨在短短两年后就被明世宗下诏罢职并派员按问,朱纨自觉闽浙走私豪势必然借机杀他,一时走投无路,遂喝药自尽。
朱纨死后,在朝官员皆不敢言“海禁”事,然而不久之后,江、浙、闽、粤数省沿海却发生大规模的日本海盗抢劫和烧杀事件。
为了平定倭乱,大明几乎动员了全国的力量,直至嘉靖四十三年才将这场动乱平定。
动乱甫平,福建巡抚谭纶就给朝廷上了一道《条陈善后未尽事宜以备远略以图治安疏》,就福建地方治安和民生问题提出开海方案。
谭纶在奏疏中一旦强调海贸对于福建人的重要性,认为“闽人滨海而居者,不知其凡几也,大抵非为生于海则不得食”,倘或“一切禁罢,则有无何所于通,衣食何所从出,如之,何不相率而引为盗也”。
三年之后,明世宗病逝,明穆宗继位后诏告群臣:“先朝政令有不便者,可上奏予以修改”。
不久,福建巡抚涂泽民再次奏请开放海禁,得到朝廷批准。
于是隆庆元年,明穆宗正式宣布调整“海禁”政策,开放月港作为对外贸易口岸,允许漳泉两府商人出海贸易。
从嘉靖二十六年到隆庆元年,东南沿海百姓花了整整二十年时间,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了自己的“统战价值”,才迫使朝廷解除自洪武朝以来近两百年的海禁国策。
与“隆庆开关”的前因后果一比,东江镇的开海简直堪称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就这毛文龙还不好好打仗,皇帝当然不忿他一人在海外逍遥自在了。
毕竟一个人的统战价值在于这个人的贡献力和破坏力,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能给朝廷做很多贡献,但是他不做,这就是破坏力。
反过来讲,一个人能给朝廷造成很多破坏,但是他也没做,这等于是做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