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坐身子,拢了拢身上的海棠纹短褙子,语气平静:“今日女儿见到舅母,回忆了母亲生产那日,拜托舅母寻找请诊大夫无果,接连着便是母亲生前所用的下人皆是杳无音信,这天底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见着沈水烟这般,沈沐言脸上顿时像抹了一层严霜,只将茶盏重重磕在几子上:“你一个闺阁女儿,不想着针线刺绣,成天满脑子的阴险谋害之事,你究竟要做什么?你不妨学学你大姐姐,养得娴静懂事,如今去了夫家,也是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得了不少的赞语。”
屋里的动静不小,此刻门外多了许多人影,下人们恐沈沐言气坏了身子,在外头低低唤了一声,却被沈沐言吼了一声,这便立马噤声,不敢再来招惹。
屋里的气氛降至了冰点,沈沐言此刻更是满脸通红,睨了沈水烟好一阵儿,又道:“你从前便是这样,打青州回来,我以为你变得乖巧了,可如今见着,却是分毫未改,脾气反倒更甚。”
不知何时,外头的雨又大了,风也来得迅猛,刮落了窗上摇摇欲坠的叉竿,卷携进了许多雨水,寸寸凉意浸透了沈水烟单薄的衣衫,席卷了她的全身。
“女儿并不曾改变什么,就像这么多年,父亲也丝毫未变一样,在父亲眼里,昔日的少年夫妻,恩爱情谊都可以不要,哪怕母亲无辜枉死,您都可以熟视无睹,而功名利禄才是您的毕生所求。”沈水烟站起了身儿,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沈沐言已是气的胸口起伏不定,索性恼羞成怒,一把拂下几子上的茶盏,茶盏落地,顷刻间摔得粉碎,茶水四溅,沾湿了沈水烟一大片裙摆。
“你好得很,这些年在老太太身边儿,却是养得忤逆父亲,不尊长辈,只回你院子里好好思过罢!”
听着沈沐言放出最后一声儿话,沈水烟平静地福过一礼,出了堂子。
玉簟在外头候了多时,里头的动静自是听得一清二楚,她被唬得脸色煞白,打量了沈水烟一眼儿,却是见她目光有些空洞,直直地盯着廊檐下的雨幕。
适才却是强撑着的,眼下沈水烟只觉着脚下发软,秋天的风总是冷的,此刻吹在身上,确是如刀砸一般,刮得她生疼。
她站了好些时候,直至玉簟颤着嗓子来劝,才渐渐回过神来。她闭了闭眼儿,忽觉得两颊冰凉,她伸手去摸了摸,只见手上亮晶晶的,湿了一片。
“姑娘从前最是忍耐,怎么如今倒敢这般同主君说话了呢?”玉簟替她披上了斗篷,同情地望着她,眼底一片通红。
“人过的舒坦日子久了,久而久之,便会忘了以前的事儿,可是有些痛,却是不能被轻易忘却的,或许父亲一直都是蒙在鼓里,只有钟声长伴,才能叫他时时记起。”沈水烟声音很轻,像是被雨打落在塘子上的一片叶,随着风在水面漂浮流淌,而等待着它的,将是塘底的被逐渐激起的暗流。
正堂上发生的事情,却是没过了今夜就传去了正屋。
孙氏听了这事儿,手上不稳,直接打翻了茶盏,茶水洒在地上,还隐隐冒着热气。
孙妈妈连忙命了丫头们进来收拾了狼藉,随后又摆了摆手,遣退了众人。
“却是谁给她的胆子?平日里不见得她吭声,如今都敢当面与主君对峙了?”孙氏抓着帕子擦了擦手,半信半疑地望了孙妈妈一眼儿。
见着孙妈妈额首,她眼中却是闪过一抹慌:“这丫头不会知道了些什么,特特跑去同主君说了吧?”
孙妈妈抿了抿嘴,眼珠子一转,便道:“也是派了人去查过了,今日几位姑娘去庙里祭拜先头的夫人,听说是王家的那位娘子请大师做的法事。”
“卫大娘子?她如何会知道这些?”
“大娘子放心,当初那些子事儿确是处理得干净,她们就算是知道些什么,也兴不起风浪来,于主君而言,不过就是无凭无据的胡诌罢了。”孙妈妈边说边扶着孙氏坐在妆奁前,轻轻替她卸下垂在耳后的步摇。
孙氏冷笑了一番,讥诮道:“不过是个处世未深的丫头,心里头藏不住事儿,倒是惹得主君厌烦。”
正说着,她便望见镜中的螓首蛾眉,幽深的眼眸中落满了烛光。
“当初却是疏忽,五哥儿那孩子倒是命大得很,可终究是没了母亲的,又成日里病病怏怏,如今我的六哥儿也是嫡出,他更是没法儿比了。”孙氏恶狠狠地说了一句。
随后又转过头来望向孙妈妈:“你这几日且盯着些,可别再出什么差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