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光顾着五郎,倒把这事忘了!”
高氏以手加额,忙道:“择日不如撞日,事情已到这般地步,不赶紧解决怕是夜长梦多。
你便叫她进来,我吩咐清楚了好让她去做事!”春芳答应一声出来,招手让那婆子进去。
劳婆子杵在廊下正站得腰酸,见状忙咬牙挺着进屋,先给高氏见礼。高氏心里舒坦许多,看她样子知道站久了,心里过意不去。
叫人搬过锦墩来让她坐下说话,吩咐道:“你方才大约也听见了,那陈家大姐儿出事时慌不择路躲来我家,现在已经送回去了。
哦,可不是我叫她回去,是她想了一晚自己想清楚,今早来亲自和我说的。
唉!要说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她家摊上这事,是和我李氏无缘呐。
所以我才叫了你过来。你放心,那慧姐儿回去必然和家里有番说法,你去退婚她家不会赖到你头上。
本来她家急匆匆送慧姐儿过来要与我家五郎成亲,连嫁妆都带来了。
我们家大伯起疑,派人出去打听,这才知道陈家犯事的情节。陈家娘子虽然爱女心切,却是走了昏招,哪有这么办事的?
我家再怎么,也不会因为贪图这点彩礼把自己儿子的前程断送出去,是不?
唉!说白了,这次是惊动天地的大事非同小可。虽然陈君与我亡夫有同年、同乡之谊,我们也承受不起呀!
这些你去的时候要和她家说清楚。
至于那些嫁妆……。”高氏朝春芳点点头,看她转入里屋,不多时取出个包袱来。
高氏指着道:“吃食、衣物我们不便退回,折算了二百两银子。
首饰、金银、器物,我叫管家请人来估算过,折了一千两,共一千二百两。
都换成五两、十两、二十两的小额银票,方便他们在路上打点、使用。
田土和铺子的契约如数在内未动,如果陈家也想换成银票,我可以帮忙,让他们出个数目来。”
说着春芳已经将包袱放在劳婆子手里,又在上头放了只五两的小银锭子。“这是给你的酬劳,奶奶赏下的,收好罢。”
“这……。”劳媒婆做出犹疑的模样看向高氏。
“收下罢。说不定她家还有话要你带来,我们不便出头,少不得劳烦你几趟。
你打点公差也需要银钱嘛。此事了结,我再给你五两!”高氏说。
“唉哟,那、那我谢谢二奶奶!”劳婆子大喜,赶紧双手合十躬身相谢。
高氏却做出不忍的样子,挥挥手叫:“春芳,你送送劳家的。好好做,务必让她家写了退婚文书,把李家的彩礼要出来!”
劳婆子被许了好处,心下平和许多。想着且看在银子的面上,就豁出脸去替李家二奶奶走这一趟!
于是由春芳送出来,还是到侧院里找到麻九,让他赶车载了去陈府。
这时陈家门前站了个年轻持水火棍的衙役,见骡车停下笑问:“麻九叔,你家今日好忙!先是送陈家大小姐回府,这会儿又要送谁?”
劳婆子掀开轿帘呲牙一笑,唬得那衙役往后退一步:“劳家的?你来作甚?莫不成这时候上门来提亲?”
“不是提亲,是退婚!”麻九面无表情地答道。
“退婚?”衙役鄙夷地撇撇嘴:“怪道送了陈家大小姐回来,原来是嫌弃她家了!”
“你懂个屁!恁多废话,小心你爹寻亲时,我给你找个大嘴岔的泼娘们!”劳婆子瞪了那小子一眼,抬腿就往里走。
“哟,这是谁说话这么硬气?”
话音一落,卫雄左手扶刀柄,右手背在身后从券门的暗影里闪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劳婆子,把那媒婆吓得往后一缩。
“哎呀,吓我一跳,原来是卫爷当值?”劳婆子立刻换上副笑脸。
卫雄可和这些衙役不同,人家是县衙正式编制的典吏,相当于后世的“公务员”,而他手下那二十来个人其实都是帮闲,也就是“临时工”。
县衙门编制有限,县尊下面有主簿、各房司吏、照磨,刑房都头、巡检,最低的才是卫雄这样的典吏。那做事人手不足怎么办呐?
衙门从收上来的税赋里可以少量提留,用来养些“役丁”,役丁人数要看地方上能承受多少,钱多的可以多使唤几个,钱少的就少用点人。
按本朝制度,县里役丁要分摊给下面保甲,各家轮流派壮丁到县里供使。那大伙儿不乐意,因为出壮丁服徭役会影响农活和生产嘛。
于是县尊体谅大家,每家每年多收俩钱,这样你们不用出人了,县里雇人来替你们出役。这就是帮闲的作用!
百姓觉得不耽误自家且损失可以忍受,县里也得以安置闲散人员、稳定治安,一举两便!
是以如卫雄这样的普通典吏,以自己“有编制”的身份也能统带十几、二十个帮闲役丁,狐假虎威好不威风。
在一般百姓眼里这种人虽是小鬼,但却得罪不起,所以劳婆子见到他便陪了小心,一面告知是李家二奶奶差自己来退婚的,又悄悄放他手里一两来重的散碎银子请他行个方便。
卫雄听说是李家使唤来的,扬了扬眉毛,大声咳嗽着告诫她:“别啰嗦,快办事,莫要给我找麻烦!”说完挥挥手让她进去。
麻九见了也不吭声,远远地拢住骡车,自己蹲下身取出火镰抽其烟丝来。
卫雄是衙门里的人,早知道这老头儿是军里退下来的不好惹,所以也就由他去不予理睬。
不料这锅烟尚未抽完,巷口却是马蹄得得。
为首是周都头带着两名公差开道,后面两位穿着绯红色飞鱼服,革带缠腰,下面是黑地百褶江海拽撒的骑马锦衣校尉。
“哟,这就是缇骑老爷呵!”麻九叽咕了声,接着便看到后面一顶蓝呢小轿转过来,县尊范老爷也来了。
卫雄忙不迭地跑出来在门口施礼相迎。
两名校尉跳下马来到门前,年长些的抚着络腮胡子抬头看看“提学府”的匾额,皱眉问道:“就是这里?这陈大人好歹是江南的官儿,怎的家里如此寒酸?”
“回大人话,确是这里不假。那陈仕安父母早亡,还是岳家送他去读书、考科举,如今家里只有一妻一妾和两个女儿,并无男丁。”
范县令身体有点胖,但还是尽量提着官袍前摆从轿子里小跑着追上来回答校尉的问话。
“啊?文书上没写呀,哪里来的妾室?”校尉也有点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