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苏默迟钝而沉闷地应了一声,兴致似乎不是很高,又过了两秒,他反应了过来,边走边向周明瑞解释道:
“六一是福利院孩子的集体生日,为了让大家切身体会什么是感恩和分享,这一天往往会由年龄大的孩子,给年龄小的孩子发糖果和弹珠作为礼物,而当年龄小的孩子长大后,也会担任起这个送礼物的角色。
“今年是个例外,因为你和我的到来,院长临时决定让我们成为这一次送礼物的寿星……小周同学,恭喜你又可以过一次生日了。”
周明瑞:“这也算吗?”
苏默:“难道不算?”
周明瑞微妙地词穷了,思索着意外拿到的生日体验卡,又低头看了眼捧着的糖果罐,竟感到了有点……受宠若惊?
“对了,周明瑞,”苏默忽然喊了他的全名,“你在2012年的时候,有想过假如世界末日真的到来,你能做些什么吗?”
2012世界末日是一种末日理论,宣称地球将在2012年12月21日发生重大灾难,据传这个理论源自玛雅文明的末日预言。
但实际上,2012年12月21日只是玛雅历法中一个特殊的时期,就和四季的轮换、世纪的跨越一样,意味着从零开始计算历法,并不代表着毁灭。
而这个特殊的日子,也的确就是平常的一天。
“假设吗?”周明瑞仔细思考了一番,有些迟疑地回,“正常情况下,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可是世界末日,如果高个子顶不住了,我感觉我也做不了什么?”
苏默沉默了一下,又说道:
“提到这个,我想起我看过一本末世小说。
“世界末日降临的时候,主角恰好躺在医院的地下冷冻舱里进行治疗,从而逃过一劫并进入了冬眠状态。
“而当这位幸运儿从冬眠中醒来时,已经身处万年后的世界……”
“幸运儿?”周明瑞打断了他,语气认真地反问道,“除非那个主角本就一无所有,不然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你真的觉得这是幸运儿,而不是倒霉蛋?”
苏默愕然,然后勾起嘴角,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眼中隐隐带上了泪光。
是啊,也许死在旧日都市的人们才是真正的幸运儿,那些沉睡在源堡之上的旧日遗民们,只拥有着最黑暗的未来。
他又哭又笑的模样把周明瑞给吓了一跳,小心又担忧地问道:“苏默,你怎么了?没事吧?”
“没事,没事。”苏默往脸上抹了一把,语气轻松地说,“只是回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时候的我真的觉得世界末日要到了。”
周明瑞脑海中浮现起一个猜测。
这或许是一个能让苏默解开心结的好机会。
他想,于是大胆地问道:“和你的父母有关?”
苏默侧脸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先点了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我从出生起就没有见过那个男人。
“而妈妈……不,我还是称呼她为母亲吧。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也是一个很温柔的母亲,我曾经很爱她。
“在我六岁生日的那天,以前的那个生日,为了庆祝,她带我去游乐场玩了一天。
“我们在游乐场玩了整整一天……很累,但是很开心。
“后来天开始黑了,她在小摊上给我买了一个冰淇淋,然后带我来到游乐场的长椅,蹲下来叮嘱我好好的呆在这里等她回来,她现在有些事要做。
“我坐在长椅上目送她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周明瑞涩声问:“再后来呢?”
“再后来,”苏默轻描淡写,“她死了。”
周明瑞惊得脚步都停下了。
这句话能够引申的可能太多了,而每种可能都对应着或许截然不同的答案。
见他停在了原地,苏默也没有继续往前走,只是转过身来,看向了周明瑞的眼睛。
他轻声说道: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是作者保尔·柯察金的自传,我之前看这本书时,也曾像你为我震惊一样,震惊于他那不幸的人生。
“保尔出生于贫穷的工人家庭,十二岁时因得罪神甫而被学校开除,被母亲送往车站食堂当杂役。
“十月革命爆发后,他参加了苏俄红军,又在一次战斗中头部受到重伤,死里逃生后又患上伤寒并引发了肺炎,高强度的工作,以及病魔肆虐、积重难返,最终令他双目失明、终身瘫痪。
“由于余生都将被束缚在床榻之上,保尔也曾一度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但他仍旧从低谷中走了出来,选择从事文学创作,用笔作为武器,开始新的生活。”
苏默概括的这段人生,听得周明瑞沉默不已。
他虽然知道《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名气很大,也曾在初中时摘抄过读后感,但并没有真正的阅读过这本书,了解过读后感中那段“无情的命运”。
苏默继续说道:
“会待在福利院里的,大多都是不幸的小孩。
“有命运的不公,也有人为的不幸,这些曾经拥有过的不幸,为人生的画卷增添了一道难以磨灭的折痕。
“折痕是纸的纤维断裂形成的,断裂的纤维无法修复,就像是再怎么淡化,再怎么遗忘,曾经的不幸也不能被完全抹除一般。”
周明瑞情不自禁地问:“那该怎么办?”
苏默对他笑了笑,语气带上了几分调侃:
“既然无法被抹除,那就只能怀抱着这份不幸继续走下去啊。
“嗯,偶尔的抱怨也是有必要的,但只会抱怨是无用的。
“即使这份不幸始终存在于我的脑海,但只要能和朋友一起创造出同等的、甚至更多的幸福的回忆,将不幸作为警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的人生底色,好好的度过每一天——
“我想,这样应该就足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