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寒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看上去极其虚弱,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觉得体内又热有烫,好似有一团熊熊大火在燃烧,好痛苦好难受。”
小鱼儿替他扯下破棉袄,不禁愕然,只见那通红的躯体上,遍布着数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他无法想象,这个不过年长自己两岁的少年,究竟经历过何等惨烈的厮斗。
冰天雪地中,上身袒露的少年,竟浑身冒着热气,见小鱼儿失神,问道:“把你吓到了?”
小鱼儿摇了摇头,沉吟了许时,终究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你为什么拒绝宋琅,难道你就真的不怕死?”
赵青寒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小鱼儿会突然问这个,本想云淡风轻地回答的他,却见少年目光灼灼,不由忍着浑身的疼痛,郑重地回答道:“怕,我当然也怕死。但比起死,我更怕自己沦为我爹口中的恶人。我爹一辈子最瞧不起的,便是汝云城中那群游手好闲,只会欺软怕硬的恶棍,而宋琅暗地里坏事做尽,是汝云城里的恶首,我若当了宋琅的义子,我爹的在天之灵,恐怕永远不会瞑目。”
“我爹年轻时,本是南楚国羽林军的后备军,羽林军你可知晓?”赵青寒问道,原本痛苦的眼眸,竟隐约闪烁着异芒,那股引以为豪之感毫无遮掩。
身为南楚子民,怎会没听闻过羽林军呢?
那可是南楚军里最骁勇的铁骑,与北燕狼獒之师齐名,同为最强五铁骑之一。
只不过近年随着南楚的衰败,羽林军也是败多胜少,遭与其齐名的三大铁骑挫败。
见小鱼儿点头,赵青寒仿佛忘了伤痛,继续开口道:“只可惜我爹在一次剿匪中,左小腿不幸中了涂毒的流矢,为保性命,被强迫截了肢,从此断送了军旅生涯。
好在我爹在军中学了些打铁的手艺,回到汝云城后,便开了家铁匠铺,刚开始的时候,他那半吊子的本事,打出的铁,质量平平,时常遭人嫌弃,但他却从不曾泄气,每天都很卖力,只为精益求精,花了近十年光景,终成了北城百姓首屈一指的铁匠王赵瘸子。
在我尚小的时候,他便告诫我,男子汉若有一身本领,理当为国效力,投身行伍,浴血征战,而非用于欺凌弱小。哪怕走投无路,还有一身力气,只要肯卖力,糊口绝不成问题,但绝不能误入歧途,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更不能行伤天害理之事。
铁匠铺靠近汝江,去年突发决堤,众人皆被激流冲散了,听说他为了救人冲入洪流中,当他将当锋师弟救上岸时,自己却又被激流卷走,只有一只腿的他,听说只是挣扎了一小会,便沉于乱流当中,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魁梧少年娓娓道来,但悲从中来,眼眶已然一片模糊,外加体内似火煎熬,终究话犹未尽,再次昏厥过去。
小鱼儿听完这些,呆呆地站在原地,但心湖涟漪四起,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赵青寒只是不想活成他爹厌恶的样子,连死都不怕。
而自己呢?
余老爹从未希冀自己活成什么样子,但他只希望自己能好好活下去,活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替他看一眼那太平盛世是何等光景。
但他生前也常告诫我不许干偷窃之事,自己虽答应过他,只要他不生病,自己便绝不偷。
今日若非遭赵青寒阻拦住,自己必将失言。
一念及此,不禁心生羞耻感,脸皮随之微热。
小鱼儿恍然失神,正处羞愧当中,却被一阵痛苦的呻吟声惊醒。
只见赵青寒嘴角渗血,身体发烫得愈发严重,好似隐隐有白气冒出。
见状,小鱼儿顿时想起了宋琅之前说的话,心头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感。
小鱼儿往赵青寒身上盖满雪,替他降些温,然后寻了一卷烂竹席和一根麻绳,将赵青寒拖至竹席上,然后用麻绳捆结实了。
小鱼儿将麻绳搭在肩上,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如纤夫拉船般,一步步朝着赵青寒告诉他的北城旧祠堂走去。
纵然雪地很平滑,无奈小鱼儿身板瘦小,又是三天多未进过食,拉得相当吃力,几乎是举步维艰。
偏偏天公还不作美,又刮起了风雪。
少年迎着漫天风雪走着,蓦然鼻子一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去年他也是这般将死去的老爹拉去埋葬的。
当时他出其的坚强,一滴眼泪没掉。
但此刻,不知是因为想念死去的老爹,还是害怕赵青寒死了。
不管他如何强忍,热泪就是止不住,如泉水般涓涓流下。
少年自懂事起,几乎很少哭过,但这一次的黯然落泪,仿佛伤心欲绝般。
少年也不知行了多久,只觉双肩酸痛不已,想必已勒出了淤青,筋疲力尽的他又哭伤了心神,最终丧失神志,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