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猛然有人喊了声,似是连珩,二人抬眸,果然见他与面色不豫的连璋并肩杵在远处一座挂了巨龙彩灯的灯楼前,冲他俩遥遥挥手,“霍妹妹!”
霍长歌一时间只望着那楼,又惊又叹:“三哥哥你瞧,那灯楼好漂亮,竟是龙!”
“晋帝名中带凤,便自称凤帝,改以凤为举国图腾,还龙与百姓,平日欢庆祭祀皆可用。”谢昭宁远眺那盘附于灯楼上的彩灯巨龙,置身沸反盈天的闹市,却似乎格外自在,竟温声笑着与霍长歌解释,他一双长眸原生得冷艳,如此淡淡一笑,便似冰中裹着朵黄腊梅,七分清傲三分暖。
霍长歌凝着他那笑,便想,他骨子里果真是喜欢热闹的,前世自困于府中那些年,不知该有多寂寞。
她只走了一走神,连珩好言哄着黑脸的连璋也过来了,连珩笑嘻嘻地问她:“霍妹妹想瞧些甚么?可是有想先去的地方?”
连珩前世也是这副不正经的风趣模样,整日穿着花里胡哨的袍子,手上时常一把瓜子攥着,走哪儿嗑哪儿,就好打听八卦俗事,又玩儿得一手好乐器,与他那位原是歌姬的母亲丽嫔似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浓眉大眼、削尖的脸儿,自知出身低微,便颇有自知之明得也不把自个儿身价抬多高,只当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纨绔,直奔成年后封个享乐亲王去的。
“去哪儿都成,我头次来。”霍长歌与他并无仇怨,前世交情也浅,又对他适才解围举动颇感激,只笑盈盈着道,“单凭几位哥哥做主了。”
连珩闻言便觑连璋,却见连璋冷脸仰着头不理,一副冷淡傲然模样倒似他衣摆下缀的那只朱鹮鸟。
诚如谢昭宁所言,晋帝还龙与民,以“凤”自诩,自此皇室贵胄、世家大族中的男子,便盛行择一鸟类为自身图腾,取“百鸟朝凤”之意,意为臣服。
除却皇帝是凤,太子择朱鹮,二皇子选白鹳,谢昭宁则挑了云鹤,那三种鸟类乍一瞧还颇像:
朱鹮体羽白额鲜,喙红眸金,雍容庄重;
白鹳羽白而翅黑,细腿长喙,趾高气扬;
云鹤则体白顶红,长颈黑喉,姿态出尘。
如此安排,想来也是先皇后的意思,寓意他们仍乃一家人,不似四皇子,衣襟下常缀一只尾墨羽蓝喉白腹红、头粟眸褐嘴黑的仙色八鸫,模样机警又胆怯,个头虽小似麻雀,但却风-骚得别致又漂亮。
连璋不语,谢昭宁不言,连珩头转过一圈,认命一叹气,复又乐呵呵得对霍长歌道:“既然两位哥哥都没甚想法,那我也随意,这集市上左右不过都是灯,大同小异,咱们不若就走哪儿算哪儿?”
霍长歌笑着应他:“行。”
她一扭头,便故意尽往人多的地方挤,连珩也是个喜闹的,便随她身后跟着她;谢昭宁不远不近缀着,人虽始终不语,却罕见现出几分惬意来,眼里也蕴了笑;只连璋铁青着一张脸,怒而不发,不耐地觑着霍长歌,遂不及防让人一冲撞,越发面色不豫。
“三哥哥!”冷不防霍长歌回身踮着脚,在人群里扬声唤了谢昭宁,又朝他嫣然一笑,挥了挥手,连珩在她身旁杵着半仰着头,似是在瞧什么东西。
她那般一喊,莫名有些亲近之感,连璋瞬间横眉冷目,谢昭宁只一怔忡,也不好拂了她面子不理,正认命要朝她走去,连璋却倏尔一伸手,阻了他一阻。
“记得你自个儿身份。”连璋睨着他道,“莫与她太过亲近,这话原需我再说?”
“你二人在宫中不仗义得先跑了,将她一言不发扔下时,可想过这烫手山芋只能我接?我若是不管,陛下那里又如何交代?”谢昭宁双眸一挑,于灯下竟现出几分流光溢彩的意思来,语气却淡然无奈,罕见得话多了起来,“二哥,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此,还是莫要做得太难堪了,何必与她置气呢?她又能做得了谁的主?”
“莫忘了母亲仙逝前曾提点过你什么?”连璋压了嗓子轻声又道,“你同情她,那你自己呢?”
“一刻莫不敢忘,她要我在皇权之下莫要试探人心,谁都不可全然信任,莫说陛下,便是你与太子也不行;她要我安分守己度日,远离权势深谋远虑;她说我早晚是个箭靶子,不止伤已、还会累人;她说我只要活着,她便能对得起我父母了……可是二哥——”
谢昭宁竟自嘲轻笑了声,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集市,竟像是憋闷了许久,终是能将这些话说出口了似地道,“可我有时又想,若人活着只是为了活着,又原还有多大意思呢?战战兢兢、苟延残喘、断情绝谊的一生,只说出来,便就已经很可笑了……难道这些年,你竟无一日这般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