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胭的见面比想象中要顺利许多,皎皎回到姜府时,心中轻快了不少。
再过几日,就能看到躲在后面的究竟是人是鬼了。
这一次,或许噩梦中那个春日,不会再降临在姜府。
眼下正是午歇的时候,姜府中静悄悄的,时而能看到一两个小丫鬟,坐在铺满日光的石阶上绣花。
路过主屋时,李嬷嬷忽然从门中走了出来。
看样子她是特意等在这里的,看到皎皎,笑着迎上去:“姑娘回来了,夫人惦念着姑娘,特意叫老奴等在这里。”
说话间,下意识往皎皎身后看了看,见那日的少年不在,僵硬的背脊舒展了些。
皎皎大致猜到了李嬷嬷的想法,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她朝院中看了看,窗纸上映出杜九娘的身影,看上去像是在窗边读经。
这个情景无端有些熟悉,皎皎恍惚了片刻,想起梦中看到的跪坐在窗边抄经的少年。
她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将两桩没什么关联的事想到了一起。
说不准是早上被小疯子吓得。
她轻轻磨了磨后槽牙,众所周知,穿书是个高危职业。
李嬷嬷见皎皎站在原地,又试探着叫了句“二姑娘”。
皎皎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问:“嬷嬷找到钥匙了吗?”
“找到了,”李嬷嬷说,“今天早上,它果真自己回来了。”
皎皎点点头,看起来,那个人多半又去过后院了。
她往院中走,看着窗纸上清瘦慈和的身影,怎么也不能把杜九娘和噩梦中凄厉怪笑的女子联想在一起。
或许是她疑神疑鬼了。
听到开门声,杜九娘站起身来,笑着唤她:“皎皎。”
杜九娘一贯有午歇的习惯,今日却像是一直在抄经,窗边的几案上堆满了经纸。
离得太远,皎皎只看清了经纸上的一行字——大悲大愿,大圣大慈,本尊地藏菩萨摩诃萨。
是超度亡魂时诵念的地藏经。
纸上墨迹未干,墨色发红,又不像是添了朱砂。
倒像是拿指血掺进了墨中。
杜九娘不动声色地将经纸往旁边推了推,上面拿镇纸压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皎皎觉得鼻端飘来黏腻的血腥气,腹中有些翻江倒海。
她勉强压住了怪异的感觉,如往日一般,带着点儿亲昵地挨着杜九娘坐下:“母亲今日没午歇吗?”
杜九娘朝一旁的小丫鬟招招手,叫她去小厨房端甜茶来,然后转过头,拉住皎皎的手:“终归是有了些年纪,日日醒得早,也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在这里抄抄经书,也很不错。”
杜九娘的手枯瘦,又没什么温度,皎皎下意识想抽回手,刚有动作,又生生止住。
倒是杜九娘觉察出了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腕骨上的两只金镯一磕碰,发出声短促的怪响。
“听翠翠说你今日去街上买钗环了,挑到好看的了吗?”
皎皎眨眨眼,将回来时顺路去买的一只珊瑚钗在乌发间比了比:“买了只钗,母亲看如何?”
“很好看,”杜九娘晃了片刻神,才说,“果然,年华正好的姑娘,就该带些漂亮鲜艳的钗,她那时候...”
说到这里,她蓦地一顿,没有再继续下去。
皎皎抓住那个字:“她?”
“是我的一个故友,”杜九娘轻描淡写地带过,末了,又添了句,“她那时也很漂亮,腮边涂了胭脂,鲜亮得不行。”
皎皎的指尖轻轻一蜷,喜欢涂胭脂吗?
杜九娘已经从回忆中走出来,面上笼着午后的日光,看上去有些不真切。
她抬头看着皎皎,眼珠转了转,又诡异地停住。
“后天巳时,我要去一趟长水巷。”杜九娘微笑着抬起头,“皎皎,你有什么想要母亲帮忙带回来的吗?”
*
午后的日光暖融融的,沿着青石板路往回走时,皎皎的掌心却一片冰凉。
杜九娘最后的话,是故意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行踪。
这是在试探,或者是已经确认了什么,正在布下一张网。
事情到此,无论那鬼是不是杜九娘,她都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远处的屋脊上,一只寒鸦仰起脖子叫了两声,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皎皎握着那支珊瑚钗,似乎知道原书中,姜皎为什么死不瞑目了。
或许在她抱着必死之心回到姜府时,看到往日眉眼慈和的母亲,站在血泊中诡异地笑着。
被亲近之人背叛,的确死不瞑目。
在原书中,杜九娘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放过姜皎。可是现在,一切都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杜九娘未必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那么,那天裴忧又为什么要来姜府呢?当真只是给姜府送葬吗?
皎皎想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一切的背后还有一条线,一条将所有事串连在一起的线。
但是她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这条线究竟是什么。
阿雪忽然拉住她的衣袖:“姑娘小心点儿。”
皎皎回过神,看到地上有一只挣扎着的雀鸟。
这个冬天就要过去了,它却变得奄奄一息,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温暖的春日。
皎皎蹲下来,把它捧到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