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该掌灯了。”
殿外传来提醒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李晔没有回应,依旧沉默地看着身前长跪的张濬。
张濬的脑袋重新抬了起来。
甚至与天子对视。
“罪臣仍有肺腑之言,望圣上垂聆。罪臣虽谋私利,却绝无私心,此次征讨河东,实是利国利人之举,断不容失,也断不可因为罪臣的原因而中止。
“罪臣个人之事小,社稷事大,恳请圣上罢黜罪臣、交与大理寺,另择贤能,尽快发兵河东。
“容罪臣斗胆,保举杜国公(杜让能)为帅,必能不负圣上重托。”
说罢,张濬双手探出,交合于身前,叩头,谢罪,随后直接起身,决绝地出了浴堂殿。
……
有史记载。
光化三年,即公元九零零年,以神策军中尉刘季述为首的宦官集团犯上作乱,他们意图废黜唐昭宗李晔,改立太子李裕登基,便将李晔囚禁于少阳院内。为防范李晔逃跑,又用熔铁浇灌锁眼,将四面大门彻底焊死。院内李晔、何氏等人的饮食,仅通过墙脚的狗洞输送。
其时,张濬已被逐出朝堂,无官无职,闲居河洛邙山。
忽闻此噩耗,张濬顾不得年老体弱,路程艰辛,一路步行至洛阳,求见洛阳尹张全义后,失声痛哭,跪求张全义发兵解救圣难。一边又写信给各地藩镇故交,恳求他们救援圣上。
天复二年,公元九零二年,朱全忠陈兵关中,数次威胁李晔迁都洛阳。
张濬本与朱全忠亲善,闻之,语人曰:“朱贼貌忠似奸,逼迫圣上东巡,实欲加害人君,亡我大唐。”同时致书四方藩镇,将朱全忠的阴谋昭之于世,号召天下人共讨朱贼。
最后惨遭恼羞成怒的朱全忠加害,连同全家一百多口人,全部族灭。
忠诚,才是王朝末年时一位臣子最难得的品质。
李晔叫来了殿外侍卫,吩咐他去给张濬传话,今日浴堂殿内所言,本是君臣闲话,张卿不必放在心上。
李晔独自坐在空荡的浴堂殿内。
他在思索另外一个问题,张濬对自己和大唐一片忠心,可他却一意要讨伐河东,说明在他心里,认定了讨伐河东乃是利国利民之举。
可张濬又向来以聪明机变著名朝野,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误的判断呢?
李晔又回想起往日张濬和杨复恭的争论,前者自是极力鼓吹出兵,后者极力反对,反对的依据是李克用有功于朝廷,今趁其新败讨伐,乃不义之举。
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凭着朝廷目前的实力和在各藩镇中的威望,根本就讨伐不了新败的李克用。
可他们为什么都忽略了如此重要的一点?
难道是他们不清楚神策军目前的战力,还是高估了朝廷在四方藩镇中的号召?
李晔倾向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