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罩在竹篾下的火光徐徐摇晃,屋内安静得厉害,外头的回廊下传来许多夜间虫鸣的声音。
溥渊进屋时,门推开后还带进了几只绿色萤火。萤芒点点,小鲛在水里鲜少见过陆地飞行的生灵,他倒是好奇,要溥渊把门关好,不让它们飞出去。
溥渊顺手合门,如了鲛人小小的心思,夜里的风穿过门缝过了过脑子,人也清醒不少。
方才他对鲛人说的那句话,多是脑子破天荒地撒起癔症。
小鲛颠颠倒倒在屋内追了一会儿萤火虫,每每就要碰到室内摆放的物件,溥渊就跟在他身后悄无声息地摆好。
约莫一盏茶功夫,小鲛才因为腿脚酸乏停下。
他坐在卧榻前,目光追随溥渊的背影。
“我喜欢孟临之?什么叫喜欢?”
溥渊转身,静望着鲛人无辜魅惑的脸。
原来并非没有听进心里,而是反应迟钝,又或许听完了没有放在心上。
溥渊:“无事,随口一说。”
小鲛哼了一口气,唇中一吐,发现还能吐出鲛珠。
溥渊总不喜欢与他说话,也不同他玩,小鲛将珠子衔在口中吞来吐去,直到腮帮子累了,才停下动作,望着珠帘另外一头的内室,道:“阿渊,我想沐浴。”
小鲛在宗苑时每天都要在莲池中泡上几个时辰,虽有人的体态,但他依然保持用水维持体肤的滋润状态。
珠帘里头的宗长并无动静,小鲛腻着嗓音,又叫:“阿渊,沐浴。”
鲛妖天生一副魅惑人心的嗓子,嗓子一吊,说出的话与美妙歌声无异。
“阿渊。”
“阿渊——”
大抵这声阿渊目前是小鲛叫唤得最麻利的。
半晌,溥渊让门外的小祭司送来一桶热水,小鲛摸了嫌热,只好又换冷水。
他衣衫都未解开,瞬间跃入桶内,陡然出现的鲛尾将衣衫撕拉一下的撑坏,那尾巴好不无辜的贴在木桶晃了晃,漂亮的蓝色鲛妖潜进木桶内吐出无数个泡泡。
他欣喜地翘起尾巴抱着轻抚:“阿渊,帮我沐浴。”
在宗苑内小仆都会帮他擦背呢,此刻小仆不在,鲛妖乐意使唤宗长。
“阿渊——”
小鲛绕了几个音调,飘向屋外的余声引得周围的夜间生灵纷纷躁动,咕呱聒噪,更有甚者,开始往闭合的门窗撞击。
鲛声引得四下生灵躁动,再回头,得偿心愿,宗长无声无息地坐在他身后那木桶旁,小鲛伸出湿润的蹼爪在贴在宗长手背轻刮慢蹭。
他心随意动,念想之下,蹼爪变回藕嫩般的手,故意在溥渊手背戳了戳:“沐浴。”
溥渊拿起皂巾,小鲛自觉地将背露给对方。蓝色繁复的花纹仿佛从细窄的腰下生长,溥渊微掀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赫然有着与鲛人一样的纹。
溥渊没伺候过人,只用上平时的力道按着皂斤在小鲛背后擦洗,须臾间,只听鲛人嘴里喊疼。
这鲛物明明有掌握云雨的本事,却总碰一下都不能,轻易就要喊疼。
溥渊便再放轻力道,那几分力与隔着皂斤抚/摸无异,倘若不是溥渊脸上神色不对,看到的人还以为宗长在占小鲛的便宜。
皂巾每擦一下,小鲛嘴里就会发出一声。
溥渊目光微闪,将皂巾放在一旁:“好了。”话音刚落要走。
宗长甫一转身,鲛物一条银蓝长尾灵活的从后勾住他的腰,尾巴尖贴在身前蹭蹭,刮痒痒似的。
小鲛卷着溥渊不让他走:“洗尾巴。”
溥渊没见过事情比鲛妖还多的,只得拿起皂巾对着小鲛尾巴尖应付的擦几下。
鲛物褪鳞化人不过两三日,尾上的细鳞已重新长出细嫩的一片,看起来不如之前的坚硬。
小鲛颤抖着尾巴尖让宗长给他擦完尾巴,脸颊浮起几分不自在的红,眉眼湿亮,几分亢奋。
直到宗长离开,小鲛抱起尾巴尖放到鼻前仔细地嗅,留恋地蹭着对方留在尾巴的味道,手指轻轻一拨,尖端继续颤了颤。
尾尖是小鲛十分敏/感的地方,他从未让除自己以外的人碰过。
夜更深静了,在木桶浸泡有些时候的小鲛再起来时,借助有力灵活的尾巴,迅速离开木桶占据了宗长的床榻一侧。
小鲛交叠着藕白的双臂,侧目面对宗长而视。淡淡的水汽给屋内增添几分舒爽,若在这般夜晚入眠,应当能睡个安稳觉。
已经合衣躺下的溥渊闭着眼,小鲛勾出蹼爪想往对方脸上戳一戳,尖爪在碰到之前停住,小鲛定定望着蹼爪,很快一双指甲圆润的手指出现,才又朝宗长侧脸戳去。
他甩开尾巴,腿再次回来。
小鲛像发现了一个秘密,轻声开口:“阿渊分明没睡。”
宗苑那小仆告诉他的,说宗长时常难以入眠,小鲛问有多难,小仆就答两三日都合不过几个时辰的眼。
小鲛叫着:“阿渊,阿渊。”
溥渊睁眼对望,小鲛弯曲轻佻的眉梢勾出温柔的弧度来:“你没睡。”
溥渊道:“回你床上。”
小鲛摇头,用手指头戳宗长的脸还不算,卷起一缕乌发,嬉戏似的对宗长撩着。
“阿渊不睡觉,是因为难过么?”
小鲛可不知难过的情绪为何,他最爱泡在水里,爱吃花糕,有脾气了就要外头的天下个十天半月的雨,或者用鲛绡将把他惹得不高兴的人缠裹起来,解气了再松开。
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因此今日傍晚孟临之与他说的那些话,小鲛听懂了一半一半,鲛是不能太与人类的悲欢离合共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