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扶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将叶斐驳得一句回嘴机会也无。
谢昭宁脸上抹了些青灰,将皮肤易容得粗糙了些,也盖住了左眼下那颗小红痣,在一旁抱着剑隔岸观火,清亮双眸里明显蕴着笑意,瞧着霍扶光不由分说手上一使劲,按着叶斐头直接将他粗暴地塞进箱子里,不耐道:“你可赶紧下去吧,肃兰城可就要到了!”
“我是来攒功名,“叶斐气得直发抖,人蹲在箱子里,下巴卡着箱子口不让霍扶光关箱门,仍挣扎斥她,“可不是陪你这疯子寻死的!”
“你放心,”霍扶光正求人办事,脾气尤其得好,被骂了也不恼,还耐着性子与他继续说,“我这疯子若活着,自当保二位金贵公子一命。”
她说完,还浮夸地叹了老大一口气,无奈地挠了挠发顶,半讽半笑:“可是奇了,你们这一堆人也都好意思,着我一个姑娘家应一车人的生死。绀蝶,你可记下了?等下若是形势危急,可莫管我,记得先救几位爷。”
她这话一出,绀蝶掩唇“噗嗤”又笑一声,叶斐闻言嘴角抽搐,面色铁青难看,那寨主也形容讪讪,神情像吞了只苍蝇般古怪。
“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只谢昭宁脖颈上还包着副白丝帕,神色坦然,温柔淡远一笑,“比我等强上许多,可不得仰仗着姑娘活命么?”
他恭维人时,态度诚恳,颇能屈能伸,霍扶光忍不住让他逗乐了,眼睫一颤,眼神亮晶晶的,倒是赏识他那份自谦与坦率,觉得这话挺受用。
“诶呀,差点儿忘了,”她笑过正色一蹙眉,低头突然又把叶斐从箱子里揪起来,掏了自个儿后腰匕首,扯开他领口,顺着他皮肉往他怀里一塞,“这匕首放你那里想来不会被搜身,稳妥些。”
叶斐冷不防被那铜制的沁凉刀鞘激起一身鸡皮疙瘩,一副贞洁被侵犯了的模样不可置信抬眸正瞪她,便被她又一手给嘴里塞了帕子,按住头顶强行塞进了木箱中,“咔哒”一声,合上箱门,只留了锁孔给他通风用。
叶斐人在黑暗中,不忿又惊慌,蜷缩着一蓄力,一脚将箱子踹得“哐当”一声巨响,箱底差点儿裂了缝。
“你最好乖乖做出副昏迷模样,”霍扶光见状隔着箱子凉凉威胁他一句,“再乱动,我就一石头彻底砸昏你。若是我下手失了分寸,出了甚么差错,你也只好自个儿担待着了。”
她恫吓人时,虽不做狰狞表情,但那清亮嗓音一沉,还颇有威仪,谢昭宁作壁上观似地觑她一眼,再窥叶斐,便见装叶斐那箱子果然安生了,遂无声摇头失笑。
车内一时寂静,唯余马车“吱吱嘎嘎”行过石板路的清响。
半晌后,马车倏然一停,车外骤闻一阵嘈杂胡语,化作车夫的暗桩故意用半生不熟的胡语与胡人城守交涉,称自家主子是受右贤王邀约,押了货物入城交易,又亮了寨主给的代表右贤王的信物,车帘被胡人守卫猛地掀起又放下,霍扶光便轻轻与谢昭宁道一句:“已入肃兰城了。忽兰、容兰、肃兰,原俱是汉人土地,三十年前让前朝皇帝全丢了,被胡人占了去还改了名,如今也只容兰让我爹夺了回来。”
谢昭宁呼吸渐渐凝重,只觉颈侧伤口鼓鼓胀胀得越发难耐,端放在膝头的双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你怕了?”霍扶光睨见,低声问道。
“姑娘年纪虽小,却胆识过人,”谢昭宁如今虽仍惊骇于燕王的心宽,竟安心落意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深入胡人领地谋划刺杀右贤王,却也止不住肃然起敬,嗓音喑哑,反问她一句,“似乎从未怕过?”
“怕什么?”霍扶光偏头,眸光从车帘缝隙间探出去,合着马车行进“吱吱呀呀”的轻响,轻描淡写道,“在北疆这地界,畏死等同畏生,你往后会明白的。”
谢昭宁闻言一怔,马车又摇晃上片刻功夫,再一停,车外人声鼎沸,越发得热闹。
霍扶光取了面纱带上,横挡住下半张圆润娇俏的脸,与他又说:“约定的酒楼已到,下车吧。”
谢昭宁应一声,躬身与寨主抬着装叶斐的箱子正要率先下去。
“殿下,”霍扶光倏然唤他,自打入了肃兰城,她一身狡黠灵动已尽数敛成沉着与机敏,抬眸与谢昭宁郑重道,“臣原应过你,会活着带您回去的,除非臣死,您莫怕。”
“昭儿,莫怕,母后在……”
“昭儿,莫怕,小舅不死,小舅送你出去……”
“昭弟,莫怕,姊姊带你回家……”
“三弟,莫怕,你锁好了门,别出来,只二哥去就成,你莫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