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欢开遍,空倚相思。
你从不知,岁安巷的绿叶红扇,本就是为你而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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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秋初,暑气犹浓。
官道两旁的叶儿半黄半绿,有风吹过时,树叶打着旋儿从树上落到一辆奢华精致的马车下,被车轮碾得粉碎。
“太太,小姐自打进入南陵以来就高烧不退,莫不是不适应这地儿?”
李嬷嬷将手中的湿帕递到太太手中,担忧地看着她怀里小脸儿潮红,鼻息滚烫的小粉团子。
小姑娘四五岁的年纪,被一位年轻妇人用柔软的薄衾裹着抱在怀里,月白的薄衫领口微微扯开,纤长浓密的睫毛胡乱颤动,哼哼唧唧,似乎难受的紧了。
“姌姌乖,再忍一会儿,进城后娘亲马上给你请大夫!”薛太太摸着薛姌的灼烧的脸颊,急得眼泪簌簌而落,打湿了薛姌的面颊。
换好了帕子,她才转头回答李嬷嬷:“我也舍不得老爷孤身一人留在西坞城,可咱们必须回南陵,回曲家!我得给我女儿博个前程的。”
李嬷嬷叹息。
薛家是西坞城的富商,可终究只是个商,在晋朝那就是最末等的人家。
太太舍不得独女将来被人糟践,这才在离开南陵十数年后,重新踏上这片让她厌憎的故土。
官道不平坦,尽管马车里垫了好几张褥子,上面还加了层玉质的凉席,依旧颠簸难忍,酷暑难消。
薛姌在娘亲怀里慢慢睁开桃花眼,新月状的上眼皮带着黑扇般的睫毛轻轻挑开。
她其实醒来许久了,只是脑袋里细碎冗长的碎片和身体的不舒服让她无法睁眼。
这一病,像是做了场经年的噩梦,抽干了她浑身的气力,缓到这会儿才稍许好转。
看着温柔鲜亮,韶华依旧的娘亲,薛姌哽咽出声,小小的,带着些许奶气的沙哑,唤道:“娘亲……”
薛太太听见她的声音立即坐直了身体,一只胳膊揽着她的肩膀,一只手在她身上轻拍:“姌姌醒了!饿不饿?想不想喝水?马上就到南陵城了,娘亲带你去见外祖母,找大夫看病好不好?”
薛姌眸中水光粼粼,伸手藕节似的小胳膊虚虚地环住她的脖颈,娇憨点头:“姌姌听娘亲的。”
薛太太看她乖巧听话的小模样,又是一阵心软,在她头顶的花苞苞上亲了下,细声安抚。
薛姌依偎在她的怀里恍惚。
方才初醒的时候,她听见了娘亲的温声细语。
可她分明已经死了,死在了岁安巷,首辅江宴的府邸,缘何此时她还未入南陵?
难道菩萨真的听见了她的祈愿?
大人啊,若有来世,薛姌定当结草衔环,报大人今世之恩!
薛姌攥紧了母亲的衣领,无声啜泣。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该感激谁。
但无论如何,这一次,她定不会再那样失败!
穿着红色的蜀绣裙衫被娘亲抱进了曲家的大门,曲老夫人泪涔涔地在垂花门迎接他们。
曾经生活十数年的地方,薛姌再没有了当初的好奇,安静趴在娘亲肩头等着老夫人请看诊的娘子过来给她把脉。
南陵城地处晋朝南方,山水秀丽,底蕴深厚,诗礼簪缨之族林立,阁老重臣辈出,着实是地灵人杰。
杏林道秦家,延春街赵家,寒梅巷曲家更是其中首屈一指的世家大族。
薛姌的娘亲曲婉是曲府的最小的幺女,十年前南陵花灯宴上,因为家中小厮疏忽,娘亲被拍花子掳了去,幸被其父薛珏所救,两人暗生情愫。
可曲家怎会看上一届商贾之子,遂曲家二叔祖为了保全曲家声誉,竟擅自派人打伤了薛珏不说,还将他驱逐出了南陵城。
曲婉得知后,愤而离族,跟着薛珏回了闵地,再不曾回来。
至此,曲婉便成了曲老夫人的一块心病。
后来曲老夫人多方打探到她的下落,几次欲劝幺女回南陵,都被曲婉直言拒绝。
而如今为了薛姌,她还是回来了。
入夜后,薛姌被眼睛红肿的娘亲抱回客房安歇,她小声问:“娘亲,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么?”
薛太太哄她的动作顿了顿,道:“是啊,姌姌喜欢这里么?等你病好了,就可以和表哥表姐们一起去秦家族学启蒙了!”
薛姌琉璃似的眼珠咕噜噜地转,天真地追问:“我们为什么不能住自己家呢?”
薛太太温柔地拨开她额角的碎发,道:“咱们家在西坞城,离这里太远了呀!”
“让爹爹买一个不行么?”
薛太太问:“姌姌为何想住自己家?”
薛姌甜笑,声音软软地反问:“大家不都是住在自己家么?爹爹来了也能和我们同住呀!”
薛太太摸着她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道:“傻孩子!娘亲带你回曲家,就是想让人知道你是曲家的表小姐,也是名门闺秀,所以咱们不能走。”
薛姌可爱地抿抿嘴唇,长长的睫毛垂下,在娇嫩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剪影。
藏住眸底的焦虑。
若是娘亲留在这里,爹爹不被曲家接受,那岂非和上辈子一样,要和娘亲两地分离?
可又不能唆使娘亲带她回西坞——她必须去秦家族学。
因为那里还有个她必须要找的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