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阁内。
少辛将手中信函翻来覆去地看来看去,语气里满是惊奇,“小姐,您可真神。您怎么就知道五姨娘是将这帖子装在这花篮里一并送来了呢?”
飞镜望着她这幅新奇的模样无奈笑笑,“‘投诚’‘投诚’,成不成不在于‘投’,只在于‘诚’。太太看不上我,这是阖府皆知的事,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一张今晚的门贴更容易让我倒戈的吗?”
风来从她手中抽出帖子来,交到飞镜手上,瞥了她仍兀自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也笑,“你也总该明白小姐这事儿是怎么算成的了吧?”
少辛撇嘴,“小姐同我打哑谜也就算了,风来你这个坏丫头也跟小姐一头取笑我。你们一个两个满口成啊成啊的,我怎么知道是怎么成的?”
她假意噘嘴片刻,还不等飞镜风来回话,自己倒是再装不下去了,笑嘻嘻又道,“哈哈!被骗了吧,其实我早都听明白了,你们还真当我是笨蛋啊?”
飞镜少辛见她这副娇憨可人的模样,皆是忍俊不禁。
还是风来心里装事,笑了片刻便催促飞镜快快挑选衣物好给宴席做准备了。
飞镜被她按坐在铜镜前,支着胳膊打量起铜镜里的人来,怎么看都觉得兴致缺缺。风来恨不得将妆奁倒过来,飞镜本无多少珠钗璎珞,风来反反复复比对,反倒是许久也拿不出个注意来。
飞镜自己并无多大兴趣,见她如此热络倒有几分被她感染似的,也坐在一旁看起来。
少辛被风来指挥着抱了一堆衣物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飞镜偏着头坐在风来旁边,看样子是挺好奇,可这好奇里有几分是为她自己的却也是难以琢磨了。
少辛将裙子配好一件件铺开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小姐,您怎么半点不着急啊?今儿可是您头一次在长安城里露面。您知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双眼睛等着瞧您的笑话呢!”
飞镜任由她在一旁粗声粗气地吓唬自己,眉眼仍旧是淡淡的,一副万般不挂怀的样子,“她们想看我的笑话,也需得我出丑才是,所以还得是按着我的步调来。”
“全天下再是找不出一个比您还气定神闲的人了!”
少辛看着飞镜随便挑了一套不打眼的竹青半臂配妃色百蝶裙,也只劝不动也就任由她随意动作了。
几人说话间,风来已是手脚麻利地替她梳洗打扮完毕。风来的手十分巧,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可飞镜也觉得铜镜内的自己比平日里漂亮了许多。
女人大多都是喜欢自己变得愈发动人的,飞镜自然不能免俗,不觉心思也雀跃起来,少见地在铜镜前转了几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又有些舍不得地拆下头上一根四蝶金步摇来,自己从妆奁内挑出一根碧玉素簪来插在头上。
“小姐,这步摇也不招眼,您打扮的如此素净……奴婢担心那些太太小姐们是要轻视怠慢您的。”
风来为难道。
飞镜却是笑笑,“我若是没记错,那步摇是三小姐与这衣服一同赠与我的。她倒是这府里难得的聪明人了,对我也多有宽厚。今晚的宴席是太太专给表小姐设下的,如此大的排场,我也不必再拿她的东西来打她母亲的脸了。”
“我又不是主角,虽然心里也做了打算不再奢求太太垂怜,但也不必给她添堵。不过是一场晚宴,何必自乱阵脚。”
风来少辛闻言也觉得有理,于是也都不再说什么。风来上前替她理了理头发,虽是笑着可语气里难掩替她不值,“小姐皮肤好,又细又白,便是这素净的穿起来才衬气质呢。”
飞镜也不觉有些动容。
她是个冷心冷肺惯了的人,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不求回报的付出和毫无理由的柔情。她虽外表柔顺,可性格却是糊了泥巴的嶙峋石块,既不愿事事都低人一头,反过来也不愿毫无付出地受人半分好。
长到这样大,她还是头一次遇到风来少辛这般一心待她,不求回报的人。又想到这一路走来,她们未曾受过自己半分恩惠也就罢了,更是在这受了不少冷眼,心下不觉局促起来。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又像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担,憋了半天飞镜才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们跟着我也是受苦了。”
少辛道,“小姐,咱们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份呢?这种话再不许说了。”
说的飞镜却是一愣,沉默许久后语气里却是罕见地温和,像是在教育牙牙学语的垂髫小儿一般十分耐心解释道,“不是的,便是一家人也需要经营,便是亲人也不是事事都是理所应当的,收到恩惠要感谢,如此,才不会生下怨怼来。”
少辛不理解,“小姐,您是不是太步步小心了些?亲人还得如此,那活着得多累啊。反正我家从不跟我说这些,我跟我娘生不起气来,有时候我真的被她气到七窍生烟,可是过不了三日,她给我做了回锅肉,我就又气不起来了。”
飞镜被她逗笑了,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这些都是你吃回锅肉吃出来的吧?你说这些,说明是你有福气,也得珍惜。”
这话说完,像是耐心用完了似的,飞镜忽然又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了。她其实自己都觉得自己古怪别扭的厉害,明明心里有千句万句,可平生最怕“自作多情”四字,说出三句话来就得反过来想想别人到底想不想听,会不会又是自作多情。
这是田太太从骨血里留给她的本性,太过于关心在旁人心里的自己,总是对旁人慷慨,反倒是苛责了自己。
飞镜明白这道理,可这影响就如同她骨子里的鲜血一样,让她无法分清究竟哪些是她自己的哪些又是田夫人从脐带里送给她的,她虽明白却无法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