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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璟潇泡得一手好茶,徐晚吟吃了茶,头脑越来越清醒。

前世这个时候边疆确实起了暴-乱,后来也是沈珩前去平定,可她也因此受了重伤,回来的时候几次都挣扎在死亡边缘。

徐晚吟心里有了个坚定的主意。

温璟潇在煮茶,望着滚烫的开水若有所思,徐晚吟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道:“世子爷,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周明清。”

温璟潇转动了一下眼珠,浅笑:“是。”

他总要自己查明真相,只是没想到真相比从徐晚吟那儿听到的还要残酷百倍,当今皇帝李修,利用了自己的父亲,可怜他那年老的父亲,征战一辈子,被自己守护的挚友害成了残废。

周明清被找到的时候混在乞丐堆里,蓬头垢面惨不忍睹,他半张脸都被砍得残缺,不是乔装打扮,而是真正的毁容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活下去。

温璟潇听了一夜的往事,是慎王李谦的往事,也是睿王李修的往事,李修骗慎王谋反,骗勇安王温澄入猎场,他拿到了皇位又惧怕温澄的实力,所以他要留着温澄,但不是完整的温澄。

那一夜的风雪比落花还安静,恰如今晚。

徐晚吟手指摩擦着茶盏边缘,这些真相永远撕心裂肺,像她上一世收到沈珩的信一样。

惨死与苟活,皆让人不适。

可那又如何呢?

徐晚吟失笑,抬脸道:“世子爷,还需你帮我做一件事。”

沈珩在第二日便要策马去南疆,明堂上李修丝毫没有要给一丝兵力的意思,她跪在堂下膝盖发凉,却也只能磕头应承。

“臣愿去边疆,守护北齐!”

沈珩走的时候徐晚吟不在,她摸着马背上的红莲马具若有所思。

花朝看她一眼,低声说:“将军,属下去请徐大小姐来?”

沈珩站在光亮下仰头,利落地翻身上马,“算了,她定要哭得伤心,越看……”

越是舍不得。

沈珩瞧着沈府残败不堪的匾额,头也没回地拉起缰绳往前去。

马蹄踏出城门时,温璟潇的马车顶落满了枯叶,沈珩红衣如火,发丝飞扬,她拉停胯-下的白马,马蹄哒哒绕着,道:“世子爷,你在这做什么?”

温璟潇修长的手指撩开马车幕帘,桃花眼带了笑意:“陛下有旨意,本世子携兵与你一同前往南疆平定叛乱,沈将军可要看看圣旨?”

沈珩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凝视他,琥珀色的眼珠平静如水,她淡漠地收回视线,说:“不必了,世子爷既然敢说自然不会有假,只是边关辛苦,世子爷多注意身子。”

她说完便策马扬长而去,唯留下飞扬的尘土。

温璟潇盖下幕帘,对身后的人道:“沈小将军似乎不大喜欢本世子。”

徐晚吟靠着车壁吃了一块芙蓉糕,说道:“她除了我,谁都不喜欢。”

温璟潇哼笑一声:“大小姐很自信。”

“当然。”徐晚吟笑意涟涟,“她可是沈珩。”

温璟潇把玩着腰间精致的玉佩,说:“既然如此,为何偏偏要隐瞒她?”

徐晚吟圆润的双眸静静看他的动作,说:“你知道我为何选择你吗?不止是因为你该坐上那位置,最大的原因是因为沈珩的忠,忠良永远不会谋反,她守护北齐,必不会愿意因为那样一个位置而陷北齐子民于不义,沈家与徐家要存在北齐,就不能让李修来坐这个龙椅,可沈珩一定不会愿意,我便需要一把剑。”

这剑便是温璟潇,看起来徐晚吟像是在扶持他上位,实际上他只是她手里的利刃,她需要一把沾染血腥的武器,将北齐高高在上的朝堂斩杀。

她直呼当今圣上的名讳,温璟潇带着钦佩的目光瞧她:“本世子第一次被人利用得心甘情愿,竟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理由,你的意思,也就是沈珩不愿意坐上这把椅子,否则本世子压根没有这样的机会,是吗?”

徐晚吟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是。”

“沈珩如此忠诚,你为何确信她能助本世子?”

假如他踏上那腥风血雨的台阶,沈珩这样的,不会死守在城内吗?

温璟潇不解。

徐晚吟手指绕着发梢,说道:“因为有我。”

“你?”他撑起下颚,很是好奇:“你的能力本世子见识到了,可也是你说的,沈珩永远忠诚。”

马车摇晃,徐晚吟发间步摇也随着颠簸晃悠,她耳上还带了一对翠绿的耳坠,被她用手拨弄着:“我是那个改变她的劫,她跨不过去的,但现在不是时候,你们需要敌对,沈珩此时没有权在手才最安全,沈珩的忠是因为她纯粹,可若是沾染人间烟火,她便会动摇。”

谁能过情关?便是圣人也知人间疾苦,爱别离与怨长久,求不得与放不下。

温璟潇说:“你要牺牲你自己?完成大义?”

徐晚吟听了嗤笑一声:“我没有什么大义,为何是牺牲而不是成全?我要守着沈珩的忠,便要先推翻她现下的忠,她可以永远纯粹忠诚,但不可以忠给李修,他不配。”

不止李修不配,李修的血脉都不配,所以是温璟潇,必须要是温璟潇。

这很矛盾,可温璟潇听懂了:“你便如此心悦她?”

马蹄与铃铛声,声声入耳,徐婉吟如此坚定,听着城郊外的长风戚戚,她说。

“我爱她。”

三个字被风吹散,又聚集。

“我很爱她。”

她如此直白,这样的话语在舌尖弥散开不过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涅槃归来,再也不会隐藏自己那一份情谊。

温璟潇久久没能从震惊里缓神,他慢慢道:“从前我觉得深闺女子目光短浅,原是我错了。”

你错的还不止这个,沈珩也是女子。

徐晚吟说:“女子,从不会在谁的脚下,是你们男人在上许久,早就忘了女子是被你们一点一点打下的,你们踩着无数女人的尸骨上-位,如今我便要讨回来了。”

她的笑容在昏暗的马车内绽放璀璨:“准备好了吗?成为我的利刃,愿风平浪静之后,你不要辜负每一个女子,温璟潇,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

扶你成帝,是要你平天下不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断不要让我失望。

年轻的世子爷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在一名十五岁的女孩儿身上学到了第一课,这一课也为北齐史书上最盛世的那一页,上了第一笔墨。

* * *

南疆的风沙吹得人眼睛疼,他们走了半个月,终于在沈珩到达的第四天也踏上南疆的土地。

沈珩与温璟潇驻扎在一个营地,但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连吃饭都分开吃。

徐晚吟打扮成侍女模样跟在温璟潇身旁,军营的士兵私下都以为她是世子爷的侍妾。

沈珩也听说了,温璟潇上战场竟然还带侍妾来,真是纨绔子弟,以为战场是什么地方吗?

徐晚吟为了隐瞒身份还真的每天和温璟潇同进同出,实则是她睡床,世子爷屈尊降贵睡长椅,对她来说温璟潇只不过是个武器,对温璟潇来说,纯粹的盟友罢了。

可外人不这么认为。

连温璟潇的近身侍卫都觉得自家世子爷不食人间烟火二十多年终于开窍。

徐晚吟哭笑不得:“他们眼里男女关系是只能有爱情吗?”

“也不是。”温璟潇翻了一页书,没抬头:“是他们与我从前一样,认为女子唯有这样的作用罢了。”

他倒也很诚实,徐晚吟吹灭台边一盏油灯道:“从前?那现在呢?”

世子爷从书中抬头:“现在,本世子甘愿睡长椅,我是女子手中的长剑罢了。”

徐晚吟笑而不语,“那烦请长剑能出去一下吗,我要换衣服了。”

温璟潇爽快地起身,他还没走出门帘外,一个深红的身影大步跨进。

沈珩是来找温璟潇商讨军情的,南疆人占了西城,他们要早日夺回。

她掀开帘子,眼前的温璟潇只穿了一件月白中衣,见到她进来微愣,而他身后,是褪掉了外袍的徐晚吟。

小姑娘吹了半个多月的边疆风沙,整整瘦了两圈,此时正散了发坐在床上。

沈珩的眼神从震惊到难以置信,她甚至往后踏了半步。

徐晚吟从床上滚下来,还没开口,沈珩挪开视线,淡声道:“世子好兴致,原来您的侍妾竟是本将军的青梅竹马。”

徐晚吟急忙上前:“不是这样的……”

沈珩扬声:“但本将军要打扰一下二位的兴致了,敌军攻城,世子爷还是来商讨一下如何攻打,不要误了国事。”

温璟潇倒是很淡定,披上外衣对沈珩说:“沈将军,请。”

篝火燃烧,发出火光炸开的声音,沈珩冷着脸坐在左侧听温璟潇说攻城路线。

徐晚吟一声不吭坐在二人对面,她心不在焉地绞手帕,时不时去望沈珩的侧颜。

沈珩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她一眼,她的眼睫捂了一层沙,被火光照得更是冷淡。

交谈结束的时候篝火已经烧尽,留下微暖的白烟,温璟潇临走前意味深长地去看徐晚吟。

他这一眼,沈珩神色更沉几分。

徐晚吟在无尽黑夜中注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