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星期开始,新的无聊的开端。 顾酒坐在座位上发呆,李国强在前面讲的唾沫星子横飞,内容深奥又乏味,她以前还会挣扎一下,现在基本上已经无动于衷了。 上了大概半小时,关着的门被敲了几下。 李国强讲的口干舌燥,也趁着这个机会休息一下,打开门,对着门外问:“怎么了?” “不好意思,”是个女人的声音,柔柔弱弱的,不大,却刚好可以在安静的教室里传开,“我找一下林语白。” 顾酒侧头看林语白。 林语白却是有些坐不住了,她努力想往外看,却因为来人站的太远了些而没能成功。顾酒借着自己的地理优势往外看,窗户开着,很容易就能看到外面是什么情况。 找林语白的人是个中年妇女,看上去应该四十岁左右,脸色有些憔悴。打扮也很普通,说话的时候总感觉提不上气,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晕倒一样。 顾酒忽然想起林语白以前跟她说的。 她妈妈在家被父亲打,在外被邻居欺负…… 李国强问了几句,就进来叫林语白的名字。林语白半分都没耽搁,立马脚底生风跑了出去。 教室里李国强重新又开始讲课,只是顾酒心思没在这上面,关注点飘到了教室外。凝住心神想听听外面都在说些什么,可吴国强讲课声音太大,外面说话声音太小被完全盖住。她就只能移了一下凳子的位置,脑袋够到窗户外面看。 林语白没说话,倒是她妈妈一直在说些什么。 顾酒看着两人,犹如看一场默剧,还是那种没啥肢体语言的默剧。过了一会儿,林语白点点头,叮嘱了几句什么,打报告进来。 “怎么了?”顾酒忍不住问。 林语白一进来就拿着书包装了几本书,“我得先回去两天,家里有点儿事儿。我妈已经给我请假了。” 顾酒皱着眉头,知道林语白的这意思是不打算告诉她了,她也不想勉强,说:“好。” 可没想到林语白这一周就走了一个周,直到第二周周一才回来。 顾酒一进教室就看着她坐在座位上,脸色白的异常,脸颊似乎也有些肿。看到她来也只是打了一声招呼,就继续发呆去了。 “你回来了。”顾酒没话找话。 “嗯。”林语白虚弱地应了一声,“你猜我回去经历了什么?” “什么。” “我爸,跟人打架,打成瘫痪了。呵呵。”她笑两声。 顾酒心里揪着,却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手里的书还在翻页,可她翻到一半就不想动了。 她不知道林语白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但她都觉得难受,想必林语白绝对比她难受千倍百倍。她又想起上周见到她妈妈的时候,一看就过的不太好,如今父亲又变成那样…… “我妈说她不会让我辍学,她现在在厂里上班,做鞋子。我爸看到我的纹身了,要我去洗掉。”林语白把裤脚扯上来,露出脚踝上的凤仙花。 已经纹完整了,挺漂亮的图案,加上林语白的腿脖子白皙秀气,看上去就跟一幅画儿似的。她只配她去了一次,剩下的几次,都是林语白自己抽时间去的。 “你说,都瘫了,他还能那么凶,吼我妈跟吼乞丐似的,让她给他煮排骨吃,我妈天天吃咸菜,我操.他妈的。” 顾酒看着她故作凶狠的样子,心里难受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她。 “他要我去把这个凤仙花洗掉,可我跟他说,洗掉纹身得好几万,他立马就不敢吭声了,只是反应过来后还想扑过来打我,骂我白眼狼,花他的钱。”林语白把裤脚放下去,“可他妈的他挣什么钱了,一天只知道充大爷,还没我往家里拿的钱多。” “那你妈不打算离婚吗?”顾酒问。 “离婚?”林语白哼一声,“你知道我那些臭屁邻居都是怎么说的吗?” 顾酒沉默。 林语白也没打算真让她回答,接着说:“他们说,人不能没有良心,我爸以前对我们母女俩挺好的,现在遭了难,得互相帮衬着。” “可他妈明明谁都知道他以前揪着我和我妈打,”林语白说着,“打的好吗?” 顾酒听得不忍心,转头看着窗外。 “可我也知道,我妈是不会离婚的,”林语白又补了一句,“她没那个胆子。” 之后林语白都没再说话,自顾酒和她做同桌之后,生平第一次见到她变成这样。 下午的物理课,物理老师一时兴起点人回答问题。点到的就是林语白。 林语白像没听见一样,坐在位置上没动。 物理老师脾气也不好,非要把林语白点起来:“林语白,你还在那儿跟我横,站起来!” 林语白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动作幅度太大,凳子往后带出一声“吱呀”响,整间教室的人都转过头来看。 顾酒算是发现了,无论在那儿,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社会,无论是说起来多么清纯无邪的学生,还是爱好八卦成瘾的街坊邻居,都有一个很奇妙的共同点 ——爱看别人的笑话。 这笑话越大,他们看的越兴奋。造成的后果越严重,他们看的越激动。 物理老师重新把问题说了一遍,等着林语白回答。 顾酒在一边有些着急,可也无能为力。她知道林语白为什么会这样,可别人不知道,别人也不会理解并觉得感同身受。 等了一会儿,物理老师的耐心渐渐消磨干净。林语白还是沉默着,像一尊石像一样,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最后的结果是,林语白被罚站一节课,下课直接被物理老师领进了办公室。 回来的时候林语白仍旧一语不发,脊背挺得直直地坐在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顾酒听到身边隐约传来啜泣声。 她借着余光看过去。只看到桌面上摊放着的书页渐渐被眼泪打湿,林语白披着头发,挡着脸。 这也是顾酒第一次看到林语白哭。 一个平时那么张扬的人。 第二天,林语白没有来上学。顾酒注意了一天,都没有见到林语白的影子。但她桌子里的东西还在,书本整整齐齐地放着,没有动过的痕迹。 但是从那之后,一直到期中考试都快到了,林语白还是没有再来过学校。 顾酒有些担心,趁着下课的机会进了班主任办公室。 她平时一直尽量避免和这些老师正面接触,但她太担心林语白了,只能主动去问。 进了办公室,班主任正在和其他班的老师聊天,手里碰着一个保温杯,一边聊天一边喝水。最近天气变得越来越冷,十一月份了,班上已经有学生穿起了棉袄。顾酒自己也穿了许多件衣服,里面一件打底衫一件毛衣,外面一件厚外套,最外面再罩上一中的校服,走起路来像个臃肿的粽子。 不过反正一中所有人都差不多,红黑色的校服穿谁身上都一个样,也起到了最初的一个目的,避免学生臭美攀比,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臭美的。 她走到办公桌前,提醒了一声。 班主任聊天还没聊完,听到声音回头看见是她,脸色变得严肃:“有什么事情吗?” 顾酒皱着眉头:“有件事情想问问老师。” “说吧。”班主任把保温杯搁在桌上。 “就是,林语白,”顾酒说,“林语白有好久没来上课了。” “林语白啊,”班主任想了一会儿,“她早就申请退学了。” “啊?”顾酒被震的脑袋发懵,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本来我们还在劝她,但她态度很坚决,怎么也不肯继续上学了,说自己成绩也不太好,不如早点为家里分担责任。哎。” 顾酒只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她想,明明还算是班里一个相处了那么久的同学,这段时间里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似的,看到她旁边的空位一个个一句话都没有,更不可能过来问一句,就连平时关系还不错的人也只不过过来问两句,脸上丝毫没有担心的意思。老师也这样,班上的学生辍学了,也不曾在班上说一说,表达一下惋惜。 顾酒只觉得这所学校就像一座牢笼,她还被困在里面,林语白却提前出去了。只不过,是用的挺惨烈的方式。 她挪了挪脚,想出去,但想了一会儿还是把自己的疑问说出口,她憋的太难受了,总想找一个出口抒发出去。 “那老师你为什么不在班里说一声?” 她问的有些直接,可已经远比自己在脑袋里想的要委婉太多,但即使是这样,班主任也还是诧异的挑了挑眉,看了她一眼。 他算是想起来了。 这个顾酒本来就不是一个老实的孩子。最近这段时间安静的不像话,现在一开口倒是把本性暴露了出来。 不是个爱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