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院子很小,收拾的却很干净。 宁景朱请了何淑君在家中坐下,“上次见你,已经是大半年前了。听说你成亲了,恭喜。” “谢谢宁姐姐。”何淑君灿然而笑,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 粗糙的瓷杯中野菊花泡的茶,加了一点点的蜂蜜,口感清甜。 宁景朱就是这样的女子,纵然在清贫的生活中,依旧拥有将生活过成诗的念头。 何淑君和大哥何绍文兄妹情深。何家家势好的时候,出门回家常常给自己捎带礼物,势败流亡的岁月,也是他护在自己面前,替自己挡住了太多的纷争。 前世,她躲在大哥背后,心中立下誓言,若是日后有机会,定要报答大哥的一片爱护之情。 如今有幸重生,回到少女时代,既已知后事,明了兄长对宁景朱一片深情,便着意想要挽救前世的悲剧。成全大哥和宁景朱这对情深意笃的小情侣。 “——姐姐这些日子不去何家,我和田田都很想你呢,”何淑君吟吟笑道,捧了一对无锡阿福,奉到宁景朱面前,“这是我前些日子闲逛买下来的小东西,送给宁姐姐你!” 宁景朱瞧着桌子上憨态可掬的阿福,眸中闪过一丝怔然之色。“这是你买来送给我的?” “是啊。”何淑君笑着道,“我瞧着这个生的有趣,又寓意吉祥,就想着买一些送给身边亲友,祝你吉祥如意呀!” 宁景朱闻言唇角翘起了几分,“你年纪尚小就已经远嫁,夫家关系颇是难处,送点小东西讨好你的大姑姐,也是应当的。至于咱们就不必这样的客套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何淑君不赞同道,“顾家大姐和三姐我固然喜欢。宁姐姐日后便是我嫂子。我也得好好处着呀!” 宁景朱听了这话脸色倏然一变,将无锡阿福放在桌子上,“无功不受禄,这礼物我受不起,你还是拿回去吧! 何淑君一时摸不著头脑,“宁姐姐这是怎么了?” 瞧着宁景朱立在当处,一张脸雪白到了极处。心中吃了一惊。正要再追问,宁陶在一旁已然是勃然变了脸色,“真以为你们何家是什么香饽饽,谁爱当你嫂子当你嫂子去。拿着你的东西给我滚。” 何淑君瞧着宁家姐弟激愤神情,心中轰然明白过来。 自己一直以为前世大哥和宁景朱分道扬镳是因着双方家门变迁时势使然,莫非在此之前,尚有一些他们兄妹不知道的隐情?“宁阿姐,” 郑重开口道,“可是发生了么事情?” 见宁景朱闭唇不语,执着道,“我不是不可以走。但你总要让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官老爷判了罪犯,开刀问斩前还要叫做个明白鬼呢。” 宁景朱面色雪白,终究开口道,“……年前的时候阿瑶夜中重病,我深夜到何家求助,却遭何家赶了出来。” 她自幼性子坚强,唯有几个弟妹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命根子。 那天晚上,宁瑶高烧,因着将近年关的缘故,找不到大夫,温度怎么也降不下来。她急的慌了神,深夜抱了妹妹前往何公馆求救。却没曾想,在公馆大门外被拦了下来。 她至今犹记得,当晚的夜色极冷,公馆铁门哗啦啦从内打开,何家下人出来,“咱们何家如今发达了,我们家的大少爷,日后是要娶高门贵女的。” 下人的脸掩映在夜色中,发散在空气里的声音刻薄而又冷情,“我家主子说了,宁小姐若是家里过不下去,求上门来,夫人心情好,说不得会赏个三五块大洋。但若有别的痴心妄想,可就省省吧!” 那一天深夜夜风凄冷,她抱着妹妹宁瑶立在何家大门前,那一刻羞辱绝望之感,刻骨铭心。 当夜宁瑶高烧缠绵,险些没了一条命去。 后来她求到族长家,族长高价请了一位大夫为妹妹医治。方保下了一条命来。可到底损了元气。 “竟有这样的事情?”何淑君面色铁青,关心问道,“阿瑶如今无事吧?” “你装什么装?”宁陶气的目色红赤,开口斥道,“当天我和阿姐跪在何公馆门前,大声求情,你们在家中不可能听不见,难道一点都不知情么?” “是呢!” 宁景朱扬头惨然而笑,“若是何家嫌弃我,大可直说就是。我宁景朱并非死皮赖脸之人,只要你们开口,我自会退出。” “姐姐怕是误会了,”何淑君急急解释道, “您当日求医是哪一日?” 宁景朱清冷道,“我记得很清楚,是年关前腊月二十八。“ “那就是了。”何淑君释然解释道,“宁阿姐,你当真误会我大哥了。” “我出嫁的日子是去年十二月初十。家人送我北上,婚后又在瀛城逗留了一阵子,足足到年前最后一日方才赶回。腊月二十八的时候,父母大哥都在路上,当真毫不知情。” 宁景朱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垂头默然不语。 何淑君一双妙目望着少女,见她半侧身对着自己,虽然背影挺直,但手微微颤抖的,显见的心中并不宁静。 再接了一把力,柔声劝道,“我大哥当真喜爱姐姐。他年后回家待了没两日,又因着办事外出,好些个月没沾过家门,兄妹来信之间尚多次提及姐姐,言语之中思念切切。” “——当日之事,中间必定有恶人做梗。还请宁姐姐瞧在您和我大哥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莫要为奸人所算。毁了这么多年的情分。让亲者痛,仇者快!” …… 从鼓桥坊出来,何淑君神色沉静,眸子露出一丝怒火。 她今日前往探望宁家,却没想到,竟知晓了前世瞒在鼓中的这件事情。 至于在大哥不在的时候,能够在何公馆掌握大权,瞒着众人弄出这样阵势的人,不用明说自己也猜的出来。 唇边露出一丝冷笑。 那人既处心积虑想要破坏大哥和宁姐姐的婚事,自己偏偏要用尽法子成全他们,让宁景朱嫁进何家来,和大哥做一对恩恩爱爱的夫妻,掌管何家家事,狠狠挫败那人的如意算盘。 回到何公馆,何淑君来到母亲起居室外,听见里头传来灶房汪婆子求情的声音道,“……大夫人,我下头还有两个孙子嗷嗷哭着待养,您发发善心,不要为难婆子了吧饶过小的这次吧。” “早些日子六小姐的早茶的时候迟了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这么求。”宣如意坐在阮椅上,闻言挑了挑眉,煞气道, “我就是从前发了太多善心,叫你们都当我是泥塑的菩萨。不当回事呢!” 这些日子,宣如意作天作地,找了灶房很多茬,灶房叫苦不迭,汪婆子告到孟珍珍处。次日何郢皱眉训斥宣如意,宣如意却再未如以往一样贤惠的认下错来,甩出一张单子,对比孟珍珍母子的日常伙□□致之处和自己近日的要求,“为家之道,不患寡而患不均。”扬声问公爹,“是否自己这个做儿媳妇的没有资格点餐? 宣如意态度强硬了,连何郢也没有办法。 今儿个汪婆子前来长房求情,也就是服软的意思。 ……何淑君立在门外,瞧着母亲将汪婆子扎扎实实的训斥了一番,打发走了。方入内笑着道,“姆妈,你今儿个好威风呀!” “凭嘴。”宣如意见了女儿,软了面上神情, “关关,”语重心长道,“做人家媳妇是个技术活,我做了这么些年,如今才有了一点体悟,并非一味贤惠忍让,就能够得人善待的。该强硬的时候还是得强硬。”望着女儿神情忧虑, “瀛城繁华,顾家更是一个修罗场,关关,你这么年轻稚嫩,我真是担心你你是否应付的过来哟!” 何淑君笑着道,“姆妈放心,我知道的。”含笑皮道,“我这么可爱的人,怎么可能没人喜欢呢?” 宣如意被逗笑,“你真是不要脸哟。” 母女二人笑做一团,何淑君挣扎着起来,立在宣如意身后锤着宣如意的肩膀,“姆妈,咱们肃清一下家里的人吧。” 宣如意听闻何淑君告知宁家年前求医事的始末,面上登时变了神情。 何家下人人事颇为复杂。何家祖父何郢身边跟着管家何昌盛,总管何家大小事体。 大老爷何予功、二老爷何予英、大少爷何绍文身边各跟着一个亲信随人。除此外,家□□设四个婆子,两个丫鬟。俱都跟着自己的主子,壁垒分明。 另外还养了几个听差,小丫鬟,没有固定主子,只是帮着做些闲事。 当日出面驱逐宁景朱的听差,乃是长房亲近之人,若非如此,宁景朱也不至于轻信何家态度转冷。 可这样的人被继房夫人收买,作出了不利长房的事情。问题就越发严重。 宣如意听闻始末,第一时间洞悉了此事。冷笑道,“这可当真将咱们当做病猫了!” 淡淡道,“关关,你放心吧。” 面上闪过一丝狠辣之色,她在何家数十年,就这么几滴骨血,哪个人敢对他们中的一个动手,就是要了她的命。“无论是谁,敢伸出来手,我自然会狠狠跺下去,让人知道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该有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