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震碎了光弧和封灵阵,却被一人的衣袂随意挡下,刺眼的光熄灭后,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国师大人!”站起来没多久的人又跪了下去。 墙头的执法队跪得最利索,二十天的时间里,他们陆续被反叛的金丹大修们指使往岭南道,正是在路上遇到这位国师大人和玄正学府的执法队,才能在岭南道边界密林里躲过重重陷阱,真的救出被困的同门。 在将学府弟子们送入小秘境的时候,所有修士都见过这位国师,这可能是人间唯一一个元婴,仙门的元婴长老都是不下凡尘的。 安叶眼神钉在封芷汀的尸骸上,她只以为封芷汀要杀廖向天,才仗着光弧隔绝暗示师尊尽快动手,谁知结局如此惨烈。封芷汀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说这么多话,外露这么多情绪,安叶听清的最后一句便是决然的“我心有疑惑,欲要问天道”。 之后的话语被震天雷声盖过,谁也不知道她到底问了什么。 安叶茫然地跟着众人跪下,突然觉得有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自小长在凌霄仙门,幼年受到仙门统一的照顾,测出灵根后被封芷汀收为亲传弟子。 封芷汀脾气古怪是全仙门都知道的事情,她只收一个亲传,几乎不在大场合露面,所有大修却都尊敬她。 安叶甚至第一天知道封芷汀曾经是个元婴大修,又片刻之后,一脉师门只剩下自己和挂名的小师妹。 万语兰注意到安叶的神情,心情复杂,她自己与封芷汀只有半年师徒缘分,这半年里其实没见过几次面,遑论交谈,比之挂名师尊,安叶才是她亲近的长辈。 安叶哭了,她心里也跟着有点难受。 仿佛注意到万语兰飘忽的眼神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看安叶,被称为国师的男子收起扇子,改用手抚摸到她的头顶,轻拍了一下。 万语兰瞪大了眼睛:真的是师父! 熟悉的感觉,一模一样温和的力度,偶尔想起还会觉得那句贴在耳边的 “不要睡”,带着无奈和纵容,仍就挂在耳边,忽然见到真人,耳垂又有些痒意。 刚想再说点什么,那只手轻轻地挡在她唇前,宽大的外袍围在她身侧,把她整个人遮了起来。 等一众修士行过跪礼站起来的时候,像是被风吹起的袍子才落下,安安静静地垂在他身侧,远处的人只当万语兰也是跪完再起身,大多数人没发现她根本没跪。 当然这大多数里,不包括一直盯着万语兰看的那几个。 - 杜城没有被罚雷波及而死,罚雷不愧是天雷的一种,仿佛长了眼,除了封芷汀和她的两个弟子,没有波及任何人,连廖向天的遗体都还是死时模样。 虽然袭来的罚雷被全部挡住,其余人都怕被牵连,有意无意地远离安叶和万语兰。 杨策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万语兰,你的胆子——”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胆子太大了。”万语兰挨着安叶,努力装出万事无恙,没有特意去搀扶或安慰她,依旧和杨策拌嘴,“有惊无险嘛。” 杨策下意识想动手,抬起胳膊后僵了一下,顾忌到那个国师还未走远,没像以前一样往她头顶削下去:“我不是说天雷,而是你……” 他凑近万语兰,咬牙切齿地质问:“你和那个国师怎么回事,是认识的人?”不跪也不生气,居然还帮她打掩护,怎么看不像是第一次见。 杨策想起父亲和他师傅都曾提起过,百年前的万家势力很大,独霸魁山城,甚至在整个江南道都很有名望,只是逐渐败落。 莫非这个什么国师,是万家祖上的故交? 杨策也知道自己是瞎猜,万家用什么态度对阿语他略有所知,不太可能特意为她引荐过这样的大人物。 但是如果不跪也没关系,他岂不是吃大亏了! 万语兰知道师父这样隐晦的提示,是暂时不方便相认,也就没否认杨策的说法,自然地按住他停顿的手,认真道:“我以前见过他,是家中故交,所以阿策,不要当着长辈的面打我头了。” 师父人还没走远呢! 青梅竹马就是这样,借口和顾虑不用互通都能想到一起去。 待执法队押走被封住金丹的杜城,安叶主动担起给学府两位前辈敛尸的重任。人死如灯灭,这时没人为难她,大家沉默地给这个刚立过功的女修让出一片清净。 杨策和洪锦仪都没过去,只对着廖向天的方向低下头,万语兰则盯着安叶,看到她敛尸时在廖向天和封芷汀的金丹位置按了几下。 安叶是背对这边,万语兰看不清她的脸色,想到封芷汀死前隐约喊出的“不可结丹”,疑惑地问阮豫达:“阮师兄,封师尊陨落前……” “万师妹,我知道你伤心,暂时就不要勉强自己提这件事了。”阮豫达通情达理道,“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吧,今日我们先回京师学府安排的客栈。”京师学府就是皇亲国戚聚集,用钱硬堆出来的那个仙山学府。 柳华容和李志魁也跟着点点头:“万师姐,莫要提这件事了。” 不,这个时候真的不需要你们自作主张的体贴。 万语兰头疼地制止他们的关心:“我有一件事要问,封师尊在罚雷里喊的最后一句话,你们听清楚了吗?” 柳华容和李志魁还有姜晚晚都摇头,唯有阮豫达迟疑片刻,说:“好像是‘不可结丹’?” “果然是这句话,我没有听错。”万语兰说,“之前师姐挡在我面前时也说过,若非师尊不许她结丹,她修为还能更上一截,不会停留在凝脉后期大圆满。” “可为什么不能结丹?”姜晚晚根本想不通,“我们修炼,不就是为了一路提升修为最终飞升,这说不通,会不会不是好意?” 阮豫达刚要制止姜晚晚戳心的话,杨策和洪锦仪默哀完,回来听到这番讨论,说:“我也听到了,是‘不可结丹’没错,只是不解何意。” 万语兰见他神情普通,没有什么明显的哀伤或愤怒,知道廖向天这人是真的不受杨策爱戴,直接略过形式上的安慰,继续讨论:“也许这正是封师尊想问天道的内容,最终得出这么一个结果。只是从罚雷来看,封师尊是偏离天道之意了。” 杨策点头:“天下修士皆向往凝脉结丹,千万年来这个顺序从没变过,肯定不存在问题,许是封前辈道心偏离,无需太在意。” 他都这么说了,其余人点点头,这个讨论就此结束。 刚好这时白锌和戚叶嘉回来,打探到了关于国师的消息:“万师姐,我打听到了,这位国师大人,居然是元婴大修!” 白锌把探听到的零碎消息一点点讲给众人听:“我们还习惯地管那一位叫天子,其实仙门里似乎是叫‘人皇’,大概取义于人间皇帝。人皇一脉有专门只收皇亲国戚的京师学府,对应的仙山原本只是普通的灵气聚集地,近百年来才修建成仙山,广招各路大修,相当于是自立门派。” 杨策听着就觉得不对劲:“哪里来那么多金丹大修给一个新仙门撑腰,何况元婴?” 仙门不会放自己的金丹长老出来,在仙门庇护下慢慢修成金丹的修士大多也对自己的仙门很有感情,不会轻易离开。这些都是杨策的师傅以前提到过的,照这个说法看,人皇能招揽的大修应该不多才对。 “原本是不多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些无门无派或者小门小派的散修,大多也是想借人皇的帝王气运来修炼,大的仙门不理俗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白锌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这位元婴大修,居然是近两年才出现的,一来就是国师,也不是哪个仙门出去的靠山老祖宗。好像凭空冒出来似的。” 柳华容还是第一次完整见识白锌探听消息的本事:“这种消息你怎么打听来的?” 白锌不肯明说:“柳师兄,这是我独门本事,不可说,不可说。” 柳华容又去看戚叶嘉,想从好兄弟那里旁听侧击一下,戚叶嘉却捂住脸,一副完全不想回想的样子。 万语兰不太耐烦地催促:“说了这么多,名字……名讳和字号知道吗?” “这我可没敢问,只知道除了国师,还可尊称为‘仙君’。” 万语兰嫌弃地撇撇嘴:算了,以后我自己问师父。 - 当夜,所有人都回到客栈休息。这次袭击看似来势汹汹,实则在方如崖提前透露的情况下,大多学府都做了准备,损伤并不严重,京师学府作为天下赛东道主也没有太下不来台,准备第二日再公布小秘境的排名。 万语兰住在顺福客栈的天字乙号房,姜晚晚还有有些惧怕天雷牵连不敢和她住,万语兰乐得独处,一个人占了一间上房。 分别前杨策偷偷塞给她一个玉盒子,说是云雷之地里找到的一株奇花,这会儿夜深无人,万语兰好奇地打开盒子。 一株通体透明,内部飘着白色雾气的兰花静静地躺在里面。 月色通明,玉盒上突然落下一片阴影,万玉兰下意识抬头,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自己,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捂住了嘴:“小师妹,是我。” 万玉兰扒下按在自己嘴上的手:“师姐,你吓死我了!” “白天人多眼杂,不方便说,所以我现在来找你。”安叶的脸上不见了大姐头风采的笑容,显得格外阴沉,“师尊说的‘不可结丹’,你怎么想?” 万玉兰疑惑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安叶说:“我之前探过师尊和廖向天的下丹田,他们的金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