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辛心有所触,但面上却是嗤笑一声。
“新奇?当然新奇,在常人眼中,我这形象要么是鬼怪,要么是奇特玩物。
想来在你眼中,也是后者吧。”
张渊眉头微拧,不悦道:
“祭祀何故道出如此作贱之言?
世间常人身高七尺余,然些许异数可达九尺,又或者矮至五六尺。
若是照此言论,岂非他们皆是鬼怪玩物?
再有聋哑、缺肢者,岂非连人都称呼不得?
在下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便有异常,也是天道命数使然。
更何况,往往异常之人皆具异常之能,倒反比大部分常人要出色的多。
在下之所以同祭祀交谈,也是敬重祭祀之异而坦荡。
此时看来,却是在下过于高估祭祀之心绪。”
说到后边,张渊还微微摇着头,一脸失望之色。
乌辛不由默然,十余息后,方才长叹一声。
“四十二年前,我降生于世间,却久久不能睁眼。
满岁之后,有巫以外力强行助我开眼。
开眼即成,然,这副眼状却吓倒了所有人。
彼时,部族之人皆视我为鬼怪化身,认为我之出身,乃萨满神之诅咒,乃大不详!
便是我之父,也同样如此想法。
恐慌在弥漫,恶念在沸腾。
当夜我便被送上木架刑台,将要被烈火焚身。
彼时的我,仍旧懵懂浑噩,不识人间,更不知将要承受什么。
当烈火燃起,当浓烟漫卷,我只会本能地嚎哭。
只是,也就在我即将被烈火彻底吞噬之际,一道身影却义无反顾地冲了进来。
那道身影便如同骄阳刺破黑夜,深深嵌入了我之脑海。
便是到了此时,仍旧清晰可见。
那人便是家母,她将我抛离了火海,自身却永远留在了里边。
直至五岁,我才明白一切。
当时家母无力阻拦族人,只能苦苦哀求巫开恩。
巫不愿,但被纠缠的烦了,便以一命换一命之言辞作为推脱。
那时我才知晓,家母并非无法冲出火海,而是不能。
为了让巫遵守承诺,也为了消弭族人恐慌之怒。”
说到这里,乌辛抚摸着狰狞的左脸,身形微颤着,好似又回想起了那一幕,痛苦无声,却犹如实质。
“只是,异数终归还是异数,哪怕家母以命‘赎罪’,仍旧无法护我安危。
在那之后,但凡是族中发生灾祸,皆有人怪罪于我。
身为‘罪魁祸首’,要么承受鞭刑,要么被弃扔于凛冬雪地……
及至八岁时,那位父横死泥沼,族中小帅更割去了我之小半下巴。
还好我命硬,一直挺了过来。
也同在八岁那年,老祭祀出现,终于将我救离苦海。
十八岁时,我带着满腔仇恨返回,欲要将那个罪恶部族彻底铲除!
奈何啊,还未踏入驻地,便被一帮稚子化去了大半杀机。
最终,我也只是宰了那些印象中有关的人物。
大仇得报,然我之念头,却仍然无法通达。
因为哪怕是在祭祀麾下,我仍然是个异数,受尽排挤与嘲讽。
为了改变处境,我费尽心机,终于从一介侍徒成了祭祀。
在那之后,便无人敢再对我不敬。
我终于可以安心入睡,终于可以保证自身安危。
然而,我也很清楚我之异相意味着什么。
是以,我只能遮掩面容,并规规矩矩、低调行事。
我只想安安静静过完这一生。”
听完乌辛的自述,张渊不由满心复杂。
如此艰辛历程,怕是很多人根本坚持不下来。
哪怕未被折腾死,也会直接一头撞死!
乌辛能够一路挺过来,心理素质又该何等强大?
他之所以要与乌辛攀谈,也是看出了对方之不凡。
因为这位祭祀的武道实力竟然是一流初期。
其余信息虽无法看穿,但智慧这一项定然不差。
若不然,他又如何能从一个毫无继承希望的侍徒,成为祭祀?
再回想此前乌辛曾看穿木日逐就之阴谋,并提点羌渠及时应对,便又是一个佐证。
至于乌辛为何不帮助羌渠直接破局,想来也是其“安静过完一生”之心思作祟。
沉默半晌后,张渊忽然发问道:
“祭祀如何看待此番征略?”
乌辛奇怪的看了一眼张渊,摇摇头道:
“外间之事,我无心理会,还是不予置评的好。”
张渊眉头微皱,暗道麻烦。
微一思索后,换了个话题。
“祭祀可有远志?”
问完之后,生怕乌辛再度避而不谈,张渊又笑着补充道:
“只是闲谈而已,祭祀无需过多防备。”
乌辛眼波微闪,忽的咧嘴一笑。
“我之心志,惟愿世间异数不会同我一般凄惨,仅此而已。”
张渊微微颔首,赞同道:
“推己及人,祭祀当有悲悯世人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