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予麒不好意思地再次低下头,手指不安地摩挲着花椒。 许长安收回目光,看向桌上放置的清酒,伸手打开酒壶,里头只剩不足半指的酒水,抬眸问道:“你喜欢吃酒吗?” 白予麒微微颔首:“是。” 许长安歪头想了想,伸手点了点唇瓣,突然眼睛一亮,向白予麒倾身:“那你应该知晓天下闻名的酒都在哪儿吧?” 她未等白予麒回话,拿过酒杯盏了一杯清酒,细看上面的青青苔藓,嗅了嗅,酒味甚浓。 “你平日就吃这种酒?” 她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一股子怪异的味道在口中弥漫散开。 许长安皱起眉头,手帕掩嘴,将口中残余的液体吐了出来。 白予麒看着许长安的一系列动作,垂下眼眸,手停止了摩挲的动作,语气冷淡:“锦都乃酒城,其酒名动天下。” 许长安无声的啊了声,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夕阳西下,散着残光,顺着窗格,布满水榭。 光影照射在二人身上。 男子坐正,神色冷峻,似谪仙。 女子托腮,面若桃花,似妖姬。 只看面貌,二人无一处相配。可是周身气场,却像是如同一物。 许长安盯着白予麒的脸,咬了咬唇:“郎君长得真好看。若以后谁惹我不开心了,我便来看看郎君,可好?” “为何?”白予麒不解,拧着眉头看向许长安。 许长安缴着手中的手帕,双颊飞上红霞,不好意思地看了白予麒一眼,而后慌张地低下头:“郎君,长得这般好,我若看了,只会心旷神怡,定不会再生他人的气了。” 她说完,吐出口浊气,抬头。 二人四目相对,情愫暗生。 似有花瓣在二人周围盘旋。 许长安率先移开视线,耳边红了一片,她遮着脸轻咳一声。 随意乱转的眼睛瞥见水榭外的三个侍仆,许长安当即愣住。猛得看向四周,发觉自己和他呆在一起的时间过长了。 许长安匆忙站起身,遮住脸,只露出灵动的眼睛,她看了一眼白予麒,有些许慌乱地道:“我说的都是我想要对你说的话,你可不许忘了。今日天色已晚,日后我得空了还会来找你。” 说着,不去看白予麒的神色,匆忙地迈着小碎步走出水榭。 似倦看着许长安走来,小心扶着。许长安快步走出百花园。似倦往后看了几眼,又转头看向许长安:“公主可是在里面找到了知己?” 许长安听到这话,心漏了一拍:“那人合我的眼缘罢了。” 似倦站在许长安身旁,了然地点了点头。 过百花园已久,许长安小心翼翼地向后看了一眼,只能看见男子隐约的背影。 许长安扭回头,看着三人的目光,轻咬唇瓣,微微笑了笑,垂眸向前走。 几人走远。 白予麒转身,信步走出水榭,望着许长安走远的路,而后将手中的花椒放到眼前,另一只手轻轻触碰。 他不知自己此刻脸上已带着笑意,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许长安。”他轻道,声音中带着笑。他将花椒放置怀中,轻轻拍了下。抬步走回水榭,正笑着,忽看见桌上的酒杯,神色逐渐冷淡。 “许长安。”不同于方才的语调,几分冰冷,几分不屑。 他将许长安用过的杯子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 看着碎片随意地倒在地上,白予麒的嘴角扯出一丝似有似无地冷笑。 正要离去,又反身蹲下,拾起地上的一片碎块,装在袖中,起身离开。 太阳在空中兜兜转转了几时,总算是落了下来。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许长安身着轻纱,披散着长发,倚着窗,抬首望明月。 似乎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颇有些多愁善感。 晚风拂过,有几分凉意。许长安摸了摸微凉的手臂,将微透的薄纱裹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 随手拿出本书,细细看着。 言采去小厨房端了杯杏仁茶过来,加了不少牛乳。又小心翼翼地走到了离许长安不远的地方,以便随时听候她的吩咐。 许长安忽的想起从百花园走出时见到的那个同她年龄一般大小的男孩。 只忆那时夕阳垂暮,眼见朦胧,不能清楚的看清男孩的面容,但隐隐只觉熟悉异常。 他站在清幽宫前,似乎察觉有人的目光,微一转头,便见许长安神色自若地从他身上略过。 许长安微抿双唇,见男孩身着华贵,与四下低头疾走的侍仆形成对比,便知他也为富贵之人。 身边三人通通低着头,引着许长安向前走。许长安不容反应,收回目光,抬脚走了几步。 路过男孩身旁,微一抬眸,只能见着他的下半张脸。他忽而展露笑颜,嘴角同她一般有着一枚小小的梨涡。 许长安只觉惊奇,不禁停了脚步,本以为这宫中只她一人有,却不想今日便见了这第二人。 她正想细细端详,却听头上男孩带着笑意说道:“公主殿下,你的侍仆等你已久了。” 许长安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男孩,见他收回笑容,正要低头看向她。许长安慢条斯理地移开视线,跟着前面三人离开了。 他究竟是谁呢? 许长安表面上像是一副认真观书的模样,可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那个男孩的样子,只觉得十分熟悉。 过了好大一会儿,微凉的雨滴借着风顺着未关上的小窗滴在了许长安的手臂上。 手臂瑟缩了下,手中的书不慎掉落在地上,言采站在不远处听到动静,急忙赶来。 见许长安一边揉着因为长时间拿书而微微酸麻的手踝,一边跪在软榻上关住小窗。 看她吃力的模样,言采心下一急,连忙走上前,帮许长安关上那一扇小窗。 两人的力气总归比一个人大些。尽管这窗子有几分难关,但二人齐心协力,一人这边拉着,一人那边推着,不一会儿就关上了。 许长安感到些许凉意,低头一看,原来身上披着保暖的衣物,早已因为关窗时的动作滑落到腰下。 许长安拢过衣衫,饮了几口杏仁茶,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起身,信步走到床前,她用手掩住嘴,优雅的打了个哈欠。 已而夜间,雨疏风骤。 渐渐,雨大如倾盆,如银河倒泻。 许榛伏在案前,抬笔在纸上书写,抬头看见门前站着一个男孩。 和许长安年纪一般大小。 看不清面容。 忽而,男孩的面目似乎清晰,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唇瓣轻启,对许榛道:“父皇。” 睡梦中,许长安的身子不由得颤栗。明明身处温暖的被褥中,却觉冰冷异常。 男孩唤过这句,转身离去。 许榛急忙站起,焦急的跟着男孩。他唤了声什么。 什么?什么?唤的是什么?雨声渐大,听不清。 只见男孩听见后转身,身形比起方才高大了些,像个将要及冠的男子,面容朦胧。 他朝许榛走了几步,面目随着他逐渐走近的步伐逐渐清晰。 最后,看清了他的脸。 白予麒! 许长安从睡梦中挣扎着猛得坐起,声响惊动了一旁守夜的言采。 言采急忙拉开帷幔,看见许长安呆坐在床上,心下了然,便蹲在地上,小心的安抚:“公主是做了不好的梦吗?梦只是梦,不会成真。” 许长安呆呆地看着言采,发丝因为睡梦中的挣扎,此刻还黏在脸上,眸中水光涟漪。她微微咬紧下唇,唇瓣被咬的发白。 片刻,她才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对着言采微一点头:“我要洗漱了。” 言采随即对着许长安笑了笑,起身拍了两下手。 顿时,大屏风外侯着的宫娥鱼贯而出,人人手持着一样物件。似倦站在最前面,身下人有序的排在她身后,对许长安行礼后,便站好,等待似倦及言采的指示。 饮一口茶漱了漱口,含在口中,清了清嘴中残留的味道,许长安抬手示意,宫娥将小瓷瓶伸到许长安面前。 她掩住嘴,将口中用过的茶水吐掉。 被人扶着站起,许长安长发飘飘,及腰下三指,身着中衣,上绣着群山,龙与华虫图样,下装绣着日,月,星辰及黻。 似倦拿着件间裙。霜色上衫,两袖上绣着绯红腊梅,同五色间裙交相辉映。 着衣梳妆。 言采手艺极好,不多时便将散乱的头发绾成了个清新亮丽的少女发髻。 衣袂飘飘地坐在小窗前。 雨下了一晚,还未停下,稀稀落落,滴在形成的水沟中,溅起阵阵涟漪。 食过早膳,雨越发的大了。 不便出去玩闹,许长安只好坐在软榻上,撑着脸看着窗外的大雨。 思绪却满满的都是昨夜做的梦。任凭想法接憧而至,可无法完美的解释昨夜梦见的三个人的奇怪的现象。 思来想去,将近巳时。 到了去见许榛的时候了。 外面的雨下得好大好大。许长安披上斗篷,坐上软轿,侍仆数人手持罗伞,雨滴落在罗伞上,发出滴滴嗒嗒的声响。 走近百花园,许长安眉目淡淡,眼神瞥过一旁,忽见一男孩,她慌忙扭头查看,却只见男孩的背影。 无人撑伞,无人陪伴。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向远处。 透过朦胧的巨大的水帘,男孩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看不清楚。 恍如隔世。 走过甚久,已到九华宫。 吕内侍早早地在门外侯着,见许长安的轿辇到达,连忙拿着罗伞迎了上去。 “见过公主。” 许长安理了理衣衫,搭着似倦的手走下软轿,将吕内侍扶起,走进他的伞中,“免礼。” 吕内侍笑起,微微弯腰引着许长安往里走:“吾皇今日心情不顺,在堂上责了两位大人,方才才将邶将军撵了出去。” 他说完,伸手撩起小帘,将许长安一人送了进去。 “父皇,长安来了。”许长安稍一屈膝行礼,说完话就站起了身,随手解开斗篷的系带,将斗篷放在一旁的座椅上。 自己也随意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许榛拿着笔,神情冷淡地抬眸看了一眼,蘸了蘸墨:“吾的长安可是越发的没规矩了。” “在父皇这儿,长安还用守什么规矩啊?父皇宠着就行啦!” 许榛低头书写,听见许长安熟悉的耍宝的话语,嘴角溢出几分笑意:“顽皮的姑娘。” 说罢便不再说话,专心誊写。 一会儿宫娥送上一杯杏仁茶,许长安接过,饮了一口。 有些许无聊,许长安站起身,四处的观赏,却没见到一样新鲜的食物,有些泄气,坐回椅上,一会儿吐出一口浊气,一会儿再吐出一口。 一刻钟左右,许榛终于誊写完毕,他放好笔纸,那水帕子擦了擦手,坐正,看见许长安恹恹的表情,不禁问道:“怎么了这是?” 许长安瞥了一眼许榛,有些不满的撅起嘴:“父皇叫长安巳时来寻父皇,长安本以为是叫长安来学些新东西的,结果父皇自己只顾着誊写,完全不管长安。” 许榛叹了口气,伸手扶额:“父皇也想与吾的长安聊聊天,只是昨夜大雨,而虞城处于江河流域,但因四周壅塞,岁罹水患,现下更是水患贫发,水力肆虐,危害百姓。可那些废物只会让吾多拨些银款前去救援,无一人提出可行性的建议,通通是治标不治本!” 他一拳砸在桌上,发出“砰”的声响,放在一旁的茶杯翻倒,而放置茶杯的桌面有一定的倾斜弧度,茶水顺着倾斜的弧度向下滑落。许长安抖了下,起身站在许榛身旁,伸出手,放在许榛手上,小心的安抚。 忽而,看着手中的动作和一旁的水流,恍然大悟,她惊喜的抬头看向许榛:“安抚!先安抚百姓,而后利用水自高向低流的自然趋势,顺地形把壅塞的川流疏通。把洪水引入疏通的河道、洼地或湖泊,然后合通大海。” 许榛皱着眉细细揣摩,眉头逐渐放开,终于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容,他揉了揉许长安脑袋:“不错,吾的长安不亏被世人誉为元国最小的才女。” “父皇谬赞,不过谬种流传。”许长安被夸赞的面露绯红,谦虚的道。 许榛亲昵的抚摸着许长安的脑袋,面上也是对这个女儿十分满意:“你可比你那些皇兄皇弟们要更优秀。” 他松开手,起身在书架前翻找了半天,找到本前朝的史书,递给许长安。 “越朝三代以后,便为盛世,其中奉献最多的是第二代,德定昭帝。希望吾的长安也可像她一样。” 越朝第一任女皇帝? 许长安拿着书,咬紧唇瓣,似乎知道了许榛将这书给她,并说的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抬头看向许榛,而许榛看着她的眼神,似乎也已经知道她明白了,但因隔墙有耳,不好直接表露出来,只微笑着,欲盖弥彰地道了句:“吾没有其他意思。” 许长安扯出一丝笑,也不再提这事,换了个话题,问起许榛关于那个男孩的事。 “他是你的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