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细细，这一日天色正好，洗泉宫后院是一片姹紫嫣红，春日的午后日头下面已微微有些热了。般若在树荫下选了个地方，命人摆了两三张长几，坐等客来。　　“娘娘，陈贵人她们应该快到了吧，奴婢让人先将几样果子端出来。”轻枝小声道。　　般若点头。“好。早上刚送来的草莓你端两份出来，我记得安宁爱吃。”　　“是。”轻枝下去，叫了几个宫人陆续将干果果子送上来摆好。　　因皇帝的万寿节将至，宫中的太监、宫女都穿了新衣，戴上新制的方胜葫芦，一个个煞是好看。般若闲来无事觉得新奇，招了招手将人唤到面前。　　“绿袖，你这方胜样子很是别致。”别人一般多是洪福齐天或四海丰登样式，偏她带的那个是由八宝荔枝的花纹纹与卐字点鱼组成，特别可爱。　　绿袖笑道：“回娘娘的话，这方胜花样是奴婢一个朋友教的，说是叫宝历万年。”　　“宝历万年，是个吉祥话，倒是有些意思。”般若笑道。　　“娘娘说得正是呢。娘娘若是不嫌粗糙，明儿奴婢给娘娘做一个呢。”　　“好呀，那多谢你了。”　　正说着，安宁与青秋两个携手而来了。一个穿件大红洒花宫裙，青春俏丽，一个穿香妃色织金掐腰对襟衫，般若站起来招呼她二人坐下。　　安宁笑道：“姐姐做什么呢？”　　“正在瞧我们绿袖的方胜，和别人的不同。”般若笑道。　　青秋坐下道：“宫里这规矩倒是好玩，万寿节时奴婢们可以不穿宫装，一眼望去，象在民间一般。”　　“这些孩子年轻轻的，整日里拘束着不是穿青就是着蓝，趁皇上的好日子放松放松也好，皇上的意思便是与民同乐罢。”　　安宁支颐叹道：“与民同乐，若真能出宫去逛逛，才好呢。我好想家，好想我娘啊。”　　“咱们进了宫做了嫔妃，怎么可能出宫呢？这历朝历代，都没这个规矩。”青秋道，拣了块点心递给安宁。　　安宁接过点心，只是想到家人，面前这精致的点心似乎都不那么香甜了。　　一位丽人缓缓走了进来了，“哎呀，我来迟了。”那丽人玉肌雪肤，一身玉色宫裙，外罩蛋青色比甲，却是昭仪郭映雪。　　大家相处久了，映雪的性子淡然和气，与青秋几个还颇为融洽，所以今日般若也约了她一起饮茶。　　“不晚，不晚。我们也刚到呢。”青秋笑道。　　“在聊什么呢？”郭映雪坐下后问道。　　“说着说着，这小丫头想家了。”般若摸摸安宁的头怜惜道。　　“宫门一入深似海，只是家人却见不着了。”　　郭映雪道：“其实进了宫也不是完全不能见到家人，若是……”　　“若是什么？”安宁好奇道。　　“若是你怀上龙胎，皇上可能就会恩准你的家人进宫。”　　“真的吗？”　　“听说前朝时有这样不成规矩的例子，怀孕的宫妃的家人可以进宫探望。记得有一位妃子极受先帝宠爱，她的家人在宫里住个几个月都有。”　　安宁听了心动不已。青秋怕她胡思乱想，忙道：“这可说不得，这龙种哪里想怀就怀得上。再说皇上忙于国事，如今后宫来得也少。这事可强求不得。”　　只是如今皇帝后宫来得少，即使来了后宫，除了长春宫便是洗泉宫，别的宫里去得也少了，这龙种之事又岂是想怀就能怀上的。　　般若听了心虚，她们想出宫见一次家人都不能。但这几个月皇帝带自己出宫不下四五次，说起来好象皇帝对自己的确是太好了，违反宫规的事做了不止一两件。若是被言官知道，必定会上书谏言。有些时候她心中惴惴，只觉得皇帝的爱，好得太不真实。　　郭映雪点头道：“说得也是。皇上近来国事繁忙。听说南洋诸国近来皆派了使者来我大明，有一个渤泥国更是由国王亲自带队，如今正在京城里住着，听说鸿胪寺的官员个个忙得分身乏术。”　　般若点头，“三宝下南洋此举，实乃宣扬我大明国威。”　　“谁说不是呢，听闻南洋诸小国景仰我大明礼仪之邦，以我大明马首是瞻，所以纷纷派人来我大明学习。”　　青秋道：“还有前几日新城侯从安南凯旋归来，皇上近来忙着嘉奖平定安南叛乱的有功将士。皇上下令将万寿节的寿宴改成了庆功宴，真是龙恩圣明。现在宫里都说张慧妃福气真好，先有个功勋赫赫的父亲，又有个得力的哥哥。”这几日皇帝常留在长春宫中，张慧妃圣宠正炽，只是宫里的人都看得清楚，张慧妃此次的得宠多少沾了家里的光。　　“慧妃娘娘的资历摆在这里，当年在潜邸时就是次妃。都说帝后结发多年，恩爱非常，十几年里皇上连次妃都未曾纳过。但当年慧妃能嫁给皇上，应该也不单单是因为父兄的缘故。”郭映雪不同意青秋的说法。　　般若不知还有这一段故事，心中不禁生出几分疑问。世人皆道帝后感情深厚。那玲珑呢？玲珑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以皇帝对玲珑的用情用心，怎么可能一直让玲珑隐在身后。　　“这倒也是，我瞧着皇上对皇后平时也是尊重有加，但并不象传闻那样多么恩爱。对了，你们可听说，皇上这次大赦，成就了两段佳话。”青秋又道。　　“什么佳话？”安宁问道。　　“听说之前有两个大臣之女因父兄犯了事，入了教坊司的乐伎。谁知皇上因着万寿节之故，赦了两个女子的罪名，不仅脱了籍，还下旨将两个女子许配给朝中的两位年青俊杰。听说还有言官为此上书劝谏呢。”　　安宁瞪大了眼睛，“还有这样的事情？”　　郭映雪点头道：“这事我也听说了，这是咱们皇上宽和，两个女子原就是官宦家的小姐，因受家人连累才入了贱籍，也是皇恩浩荡，听闻他们相识有情。皇上在朝上说愿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属，便不拘旧例成就了此等美事，真是仁心圣德。”　　愿天下有情人人终成了眷属。般若知唐允和与夏亦庭两个仍然有情，便求皇帝将唐允和赐婚于夏亦庭，皇帝又将严韫赐婚给翰林院一位六品修撰。般若记得那日自己问皇帝时，为何愿意开恩为唐、严二姝赐婚，皇帝执着自己的手，是这样回答自己的。“我与你有情人终在一起了，自然也愿朕的臣民与朕一样幸福，能有情人终成眷属。”般若觉得皇帝温柔的眼波如一个网，将自己心甘情愿地牢牢桎在这网中。　　青秋见般若怔忡的样子，问道：“若姐姐，你怎么了？”　　般若忙摇头道：“没事，只是在想若天下人真都成了眷属，世上便少了许多痴儿怨女。”　　“何尝不是呢，听说那两个女子都出自扬州教坊司，也不知怎么的竟与那两个男子相识相爱，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幸好如今得了个圆满。”郭映雪叹息道。　　安宁听到扬州二字，忽然道：“说起来若姐姐也是扬州人。”　　青秋觉得不妥，用肩轻轻推了一下安宁，“说什么呢，若姐姐虽也是扬州人，怎么会认识那些三教九流之人。那女子出身教坊司，若姐姐怎么会认得。”　　安宁自觉失言，忙连声道：“对，对，对，姐姐一定不认得，我只是想起若姐姐也是扬州人罢了。”　　般若见安宁紧张无措，“说来也巧，我还真的认识这两个女子。”　　三人见她承认，一下子不知说什么才好，皆默然不语。反倒是般若笑道：“你们也知道我出身商家，自然是什么人都会打交道。可巧她二人我都有数面之缘。”　　“姐姐必定知道一些，说来听听。”安宁睁大眼睛问道。　　“是。说起来这两个女孩子真的身世坎坷……”般若见三人兴致勃勃，便将唐允和与夏亦庭的故事略略说了一遍，只隐去了自己参与其中的部分。　　三人正是青春年少充满幻想的年纪，听了这样才子佳人的故事嗟叹不已，不由对故事里的人物充满了同情，将之前的蔑视之情消退了。　　安宁喃喃道：“竟比那些话本故事还要曲折。”　　郭映雪点头道：“幸好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求了个圆满。”　　“情这一字最是奇妙，身份、地位、年龄、种族甚至性别都不是问题。只要有心终能在一起。”般若轻声道。　　青秋心中一动，不由默默点头。　　　　阳光西斜，青秋等人起身告辞，般若送走了她们，因坐了半日，也有些倦了，正想回屋休息。轻枝禀告道：“娘娘，皇上命人送了东西进来。”　　“是什么东西？”　　“奴婢也不知道。瞧着是几个花缸。”　　“花缸？”般若有些好奇，“我去瞧瞧？”　　只见几个花匠抬了三四个五、六尺见方的青花瓷的花缸，刚在庭院中放置好。花缸中黑乎乎的，什么也没有。　　“这是什么？”般若开口道。　　众人见了，都忙跪下请安。几个花匠见来人气质高贵，知道来的定是皇帝的嫔妃，吓得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快起来。本宫只是问这些花缸作什么的？”般若和煦道。　　一个宫女抬头，大了胆子回道：“回娘娘，这是新培育的莲花，再过个几日便要发芽了。”　　“莲花？”般若最喜莲花，不禁生了兴趣。她瞧着那宫女皮肤微黑，很是面生，“你是什么人？好象不在我们洗泉宫当差吧？”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香草，之前一直在御花园中种植花草。因为这些莲花正是由奴婢负责的，所以奴婢才会在此。娘娘素喜白莲，这两缸培育的就是白莲，还有一缸却是红莲。”那宫女介绍道。　　“你怎么知道本宫喜欢白莲？”般若微感讶异。　　香草一慌，忙道。“娘娘如此美丽高洁，奴婢只是妄自揣度，娘娘喜欢白莲，也不知是与不是。”　　般若笑道：“原来如此。你猜得不错，本宫的确喜欢白莲。那这些莲花就要劳烦你们了。”　　“不敢，这是奴婢的本分。”　　般若轻轻颌首，转身去了。香草呆愣地见她离去的身影，直到匠人问道：“香草姑娘，你瞧瞧这花放在哪里？”　　香草才回过神来，回头指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