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身材颀长,穿宝蓝色遍地锦直裰,腰间挂着荷包香囊等物,精致的五官若山峦迤逦,黑眸流光溢彩,仿佛蕴着漫天星子,眉梢高高挑起,带着世家子弟都有的骄矜清贵。
正是镇国公世子楚昕。
杨妧见过楚昕三次,彼时他已经在金吾卫任职,身材高大穿着护甲,一看就不好惹,又因他声名狼藉,杨妧压根不敢直视。
没想到尚未弱冠的楚昕竟是这般模样,漂亮得像个女孩子似的。
也难怪会被骄纵。
换做她,也不忍心斥责他。
可惜……
杨妧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她见到楚昕的最后一面。
残阳如血,他拖着长剑步履蹒跚地从怀恩伯府出来,身后一串血脚印。西天最后一抹余晖斜照在他褐色的护甲上,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空气里氤氲着浓郁的血腥味。
后来才听说,楚昕持剑屠了怀恩伯府上下一百余口,连孩童都没放过。
今生前世,两道身影渐渐融合在一起,杨妧看向楚昕的目光便多了些悲悯和探究。
杨姮却是脸热心跳,紧张得险些喘不过气。
从没有人告诉她,镇国公世子会是这般人物,容貌昳丽、气度高华、举止洒脱,像从九天降落凡间的谪仙。
这是她的世子表哥。
秦老夫人温声介绍,“昕哥儿,这是你杨家伯母还有三位妹妹。”
楚昕随意揖了下,“见过杨伯母、妹妹们。”
赵氏目光闪烁,笑容分外亲切,“昕哥儿生得真是出色,只是稍嫌瘦了些,是不是平常读书太过辛苦,平日多补补才是。”
“噗嗤,”楚映捂着嘴笑,“哥哥读书哪里辛苦,我们家里又不需要科考,倒是天天跑马打猎辛苦。”
言语间,讥刺意味甚浓。
勋贵子弟出路有得是,或是世袭或是恩荫,再或者施点银子谋个官职,难道还跟那些寒酸人家一样,非得雪窗萤火不成?
赵氏听出话里意思,面色讪讪的。
秦老夫人瞪楚映两眼,接着赵氏的话回答:“天天燕窝没断着,鸡汤也是隔天炖一盅,正是窜个子的时候,吃多少也不长肉。”
杨姮捏着帕子,鼓足勇气细声细气地道:“我哥也是,隔三差五喝鸡汤,比世子表哥还要瘦。”
楚昕唇边漾起玩味的笑,目光掠过杨姮和杨婵,在杨妧脸上停了数息,转瞬移开。
寒暄过几句,楚昕告辞回到观星楼,大长腿斜搭在茶几上,端着茶盅问:“这位杨四就是何文隽的义妹?长相还不错,可也没倾国倾城的地步,离阿昭差远了。”
阿昭是杏花楼的花魁,长得千娇百媚,尤其一把细腰,比柳条都软。
“爷,”含光声音压得沉,暗含不满。
“好了,好了,我不拿阿昭乱跟别人比,”楚昕胡乱挥下手,“何文隽伤势当真很重?”
含光点头,“重且凶险,身体残缺容颜大毁,但风采气度却极佳。这几年何公子闭门谢客,谁都不见,唯独四姑娘能随意进出何公子居所……临行前,何公子身边的护卫特地找到客栈,说何公子相求,请世子爷照拂四姑娘。”
楚昕晃晃脚尖,凤眼上翻,盯着承尘上精致的雕花,漫不经心地说:“何公子相求,我就非得答应吗?她途中怎么招惹顾老三和周家小兔崽子,你详细跟我说来。”
“是周家大少爷无礼,”含光原原本本地讲了个清楚明白,“晚上,顾二爷添菜送酒算是赔礼,隔天周大少爷又找四姑娘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周少爷气跑了……四姑娘很爱护六姑娘,看得极紧,否则四姑娘那般聪明的人也不会想要抡着柳条鞭子抽周少爷。”
楚昕眼前浮现出那个匆匆瞥见的身影。
鹅黄色素面褙子,湖绿色织锦纹湘裙,肤如白雪眉若点漆,站在屋子里,简单又清丽,就像这初春的天气,看着让人心头格外平静。
算了,若她不凑到我跟前讨人嫌,看在何文隽的面子上,我勉为其难地罩着她好了。
此时,瑞萱堂里。
杨妧正提起杨婵,“……她并不痴傻,幼时也曾哇哇大哭过,这几年伯父先后请过不少郎中,都说脉相无事……能不能等太医给姨祖母请脉时,顺便帮小婵看看?”
秦老夫人开口道:“林医正每隔三五天就来请平安脉,让他看看倒是无妨,但他擅长大方脉和千金脉,对于小方脉这科不太拿手……”
太医很注重名声,不擅长的科目通常会避开。
杨妧心底微沉,抬眸看见秦老夫人别有意味的目光,情知还有下文,便静静地等着。
秦老夫人缓缓续道:“可六丫头生得着实让人心疼……自己家孙女,林医正又是常来常往的,到时候我少不得豁上这张老脸让他听听脉,再荐个擅长小儿病症的太医过来。”
杨妧听明白了,敛袂跪在地上,“多谢姨祖母周全,来之前祖母再三嘱咐过,要把您当成她一样孝顺。”
秦老夫人强调一家人,言外之意是她可以帮忙请太医,但以后若是有事差遣,杨妧也要责无旁贷。
杨妧进京便是为了杨婵的病,只要能请到太医,不管什么要求,她都会尽量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