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娘自以为似秦桑这等小地方出身,又没甚见识的妇人,该是最怯弱好欺的,不意挨了这么一下子,一时间又气又恼,脸上涨得通红。
秦桑已无暇理会她,将碗里的甜梨浆几口喝尽,起身摸出了钱袋付了账,便自己个儿大步离去。她今个儿过来是寻女儿的,可没甚功夫去跟一个莫名其妙的妇人纠缠不休。
王惠娘见她如此行径,愈发气得口干舌燥,撇开头大口喝着煎茶,心口拗着一口气,任凭秦桑自己离去。待想起她今个儿所来为何,猛地一惊,忙起身往人群里望去,却见那气性极大的妇人已经没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节度使府衙的后宅院里,窦丞璋手拿着邸报,正往书房里去,忽地瞟见一个人影,立时喝道:“刘如意!”
刘如意的身子立时僵住,慢慢转过身,垂下头福了福:“给将军请安。”
窦丞璋没说话,只是脸上渐渐浮起了淡淡铁青色,一向冷凝着薄冰的瞳孔如今又厚了几层,一动不动地盯着刘如意,那眼神,仿佛她是个罪无可恕之人。
庭院里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刘如意受不住这等压力,“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不赖我,这不赖我,是王大姐非要替换了我去的,我拗不过她……”
“故而,你便胆大包天,由着她自作主张?”窦丞璋冷冷说了这句话,便转身进了屋里。
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
窦丞璋用力地将邸报摔在书桌上,一手扶着桌案,一手掐着腰,心口恼得厉害。那个王惠娘仗着对他有救命之恩,愈发的不自重起来,管东管西,手伸得越来越长。
正是怒气难消,窦丞璋一眼瞧见书桌上摆着一个檀木匣子,匣面刻纹繁复,红漆光滑,看起来十分精美华贵。伸手打开,里面却放着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绢帕。与此同时,隐隐的淡香从匣子里溢出,仿佛是茉莉熏香。
“冯川!”窦丞璋愈发的恼怒了。
冯川本来立在庑廊下喂鸟儿,见刘如意惹恼了主子,愈发不敢往屋里去了,正在外头战战兢兢地躲风头,忽听见里面雷声乍起,一个哆嗦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刘如意跪在庭院里,本是满脸泪痕哭得伤心又害怕,一眼看见冯川这么个怪模样,“扑哧”一声笑了,鼻子里冒出一个鼻涕泡,很快破裂,飞溅起点点水渍,倒把冯川看笑了。
刘如意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出了这么个丑,立时拿出帕子擦了脸,可脸皮还是涨得绯红。她本就生得娇小可人,皮子也细白如霜,双颊上生出的两片红云倒叫她添了几分神采,愈发的楚楚生姿了。
冯川本还笑着,可瞧见那女孩儿粉面玉容,跟朵儿艳丽的太阳花一般迷人,一时间整个人都凝住了,竟是看呆了去。
刘如意用力地垂着脑袋,恨不得地上能立时裂开一条缝叫她钻进去。她想跑,可心中对将军的敬畏叫她不敢起身,只能把脑袋垂得愈来愈低。
窦丞璋左等右等不见冯川进来,拿起桌子上的墨砚便砸了出去。那墨砚正砸在门框上,里面还有些残墨不曾用尽,当下飞溅四起,污了冯川一身一脸。
刘如意涨红着脸淌着眼泪诧异地抬头,然后鼻涕和眼泪齐飞,她没忍住又哈哈笑出声来。
冯川狼狈不堪地进了屋里,一眼看见窦丞璋铁面如冰的一张脸,忙屈膝跪下,也不敢讨饶,一时间怕得几乎要落泪。
窦丞璋面无表情地瞪着冯川,冯川只觉一种泰山罩顶的压迫感兜头袭来,他把脖子垂了又垂,恨不得将脸贴在地上。
窦丞璋恼够了,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抬头,往桌子上看。”
冯川愣了一瞬,小心翼翼掀起眼皮觑了一眼,然后忽地瞪大眼,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吃惊地直起腰:“这什么东西?什么时候放在了桌子上?”
窦丞璋气得直笑,一脚踢过去,骂道:“你是在问我吗?”
冯川的脸色骤然不好起来,将军的书桌和卧房都是紧要之地,他已经派了武艺高强的心腹在四周巡视,怎的这桌子上竟莫名多出了一个匣子来。
窦丞璋也不搭理他,起身到了门前,看刘如意还垂头丧气地跪在院子里,冷声道:“你进来!”
刘如意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一片深蓝锦缎袍尾翩然而去,她用力掏了掏耳朵,以为出现了幻听。
石阶下的守卫有些看不下去了,拼命挤着眼睛给刘如意使眼色。
刘如意恍然大悟,方才真的是将军在唤她进去,立时欢喜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冯川耳朵微动,知道是刘如意进来了,心里忽觉一阵微妙奇痒,竟把方才还搁在心头上百般思索的要紧事抛在了脑后,眼睫颤了颤,情不自禁地就想转头看去。
窦丞璋眉头皱得更紧,又屈指敲了敲书案:“你说呀,这匣子谁放进来的,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冯川立时魂魄归位,小声道:“请将军容我出去问问。”
窦丞璋还没说话,刘如意开口说话了:“是王家二姐姐今儿早上趁着打扫书房的时候放进来的。”她声音脆响,仿佛玉珠跌落玉盘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