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的四月天,刮着东风,这是个最美的春天。 我们向东看看,向西看看,向北看看,向南看看,沿着人潮,沿着古道,沿着风和云,又沿着延绵不断的山脉,不停的向前走,恨不得将千万里的路缩于足间。 春夜的河边,燃起烟花和花灯,午后在原野,放飞巨大的纸鸢,凡人的炊烟里,吃过酱肘子,吃过冲汁的薄皮包子,也尝遍了南北糕点,我承诺带他吃的东西,都吃上了,真的心满意足。 三天时间眨眼就过去,我们在路边的酒楼休息,赤鹿点了最烈的酒,一杯一杯喝下去,似醉非醉的撑着头,无论我说了什么,他都认真的倾听。 门外原本是大晴天,现在却突然下起小雨,沿街叫卖甜水的小贩在客栈的屋檐下躲雨,我起身要出去:“一会儿就要走了,我再给你买一碗尝尝……” 他抓紧我的手,说:“不用了,陪我再做一会儿。” 春雷响遏,细草茸茸,远处是千山万壑的雾霭,我们在等雨停,雨停之后就要赶回上界了。可是没等到雨停,卯月就来了,一道红光从天顶一闪而落,他直接在凡人眼前显露了真身,凡人以为他是被雷劈下界的天王老子,激动的跪下身,又叩又拜。 “你们让开,让开点,别挡老子的路啊,磕头干什么跪下干什么,别这样,有话直说,啊?你想让媳妇生儿子?你家里猪走丢了?我的天呐,关我屁事,求我没用!” 他骂骂咧咧的撞开拥挤的人群,快步冲到我们面前,夺过我手里的酒杯,一口喝下,“我总算找到你们了,其他人在哪里?” “什么?” 卯月:“我是说,他们怎么都不见了?没和你们在一起?” “所有人都不见了?” “嗯啊,我把烛九阴藏在天宫下的一个万年洞窟里了,然后就回须弥海接应其余的人,可是去了须弥海,也没找到他们,回到洞窟,烛九阴也不见了,这是什么情况?” 我和赤鹿按兵不动,极快的交换了一下眼神,却被他瞧见了,他把酒杯重重搁在桌上,“二位兄弟,到了这个节骨点上不会还怀疑我吧?我能为天宫卖命吗?节操还要不要了!” 他话音刚落,天顶上又落下一道白光,白光现后,人群里又多了一个仙君,凡人们跪下磕头,那仙君似乎极其厌恶被凡人碰到衣角,挥袖一甩,周身的凡人被卷起,摔向四面八方,哀嚎声不断。 他毫无怜悯之心,看也不看一眼,双手叠在腹前,隔窗高声道:“三位,大殿下有请。” 卯月低低骂了一声,“奶奶的,果然是华樘使了阴招,老子就是不去。” “大殿下说了,三位里面但凡有一位不去的,你们的朋友,就要全部处死。” 果然,他们都被华樘抓去了,卯月一脚踢碎桌子,“你还敢威胁老子,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宰了你。” “我的命是不值钱的,您宰了我不要紧,我没有按时回去禀告,他们也是要死的。” 华樘只派他一人来,看来是不打算留商量的余地,我们没有选择,只好跟他前去,赤鹿问他:“华樘为什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那仙君回头瞟了卯月一眼,“大殿下在这位红毛先生的……红毛上做了点标记,不管他走到天南海北,都能知道他在哪里。” 卯月用手在头发里一阵狂挠,大骂道:“卧槽,一定是喝酒那次,人和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一个个都这么多伎俩,阴险的卑鄙小人,这现世都他妈怎么了!” “先生不要这么生气,大殿下又没想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见了面亲自和他聊嘛,您骂我也没用。”那仙君依旧不紧不慢的。 上了九重天,便看见四海八荒的帝君和仙帝,携家带眷的来赴琼花宴,车马队伍在南天门外排了两百多丈长。 因有华樘座下的仙君领我们进入,并没有受到太多的盘问。 不远处,鳞次栉比的殿宇后面,是一片如山似海的琼花林,饱满如绣球的琼花坠在枝头,经东风一吹便缱绻而漾,旧时酿上的琼花酒已经被开了封,挡不住的醉人的酒气在宫道上弥漫。 四处都是仙族的家眷,其中有不少是一两千岁的女孩,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因为很少来天宫,显得十分好奇,东张西望的。 我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蠢兮兮的,以为这场盛大的宴席上只有吃吃喝喝,其实,它不过是天帝用来寻觅新猎物的一个狩猎场,也许我爹一直都心知肚明,所以他坚持只身前往。现在想起这些,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滋味。 到了殿下宫,华樘已经在等我们了,他一个人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一只白瓷的茶杯在左手中转,他的左袖下面空荡荡的,那节白骨已经不见了,“你们已经走到这里来了,何不进门坐一坐。”我们站着没动,他又道:“我现在只有一只手臂了,和你们打起来,也没有胜算。” 赤鹿问他:“你的左臂怎么了?” “被他发现了,他让我亲手把它捻碎了,也许是气我无能吧,不说这些了,说多了让人心烦。”他是指天帝。 “他们在哪儿,你先把人放了吧。” “别着急,我会把他们放了,但是我有三个条件,达成第一个,我放了烛阴氏,达成第二个,放了鲛族,达成第三个,就放了应天和小公主。” 卯月冷笑一声:“你还谈什么条件?我和赤鹿联手没准就可以杀了你。” “你们杀了我,能顺利杀了天帝吗,杀了天帝,能逃出去吗,一拳难敌四手的道理,我想你们都懂,我的想法非常简单,我们合作一起杀了天帝。” 赤鹿道:“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 “只要天帝陨灭,我就有了自由,这是我的目的,尽管我吞服了不少仙骨,但现在我依旧杀不了他,至于让你信任我,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在杀死天帝之前,你我联手,待天帝陨灭之后,我们的恩怨再做了结,如何?”他又道:“这件事,我说一不二。” 赤鹿微一思量,道:“好。” 华樘满意的点点头,对卯月道:“第一个条件,是你要告诉我,天帝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卯月讥诮道:“行行行,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又能怎样?你能找到满月吗?只要找不到满月,所有的计划都是空谈是狗屁,都是给成汝送人头。” 华樘的脸色微微一变“天帝和满月有什么关系?” “行,我再说一遍,他由满月而生,满月不灭,他的神力就……”卯月话音还未落,华樘就抬起右手,长长的手指直接插入自己的左眼,他指骨发力,暗暗咬着牙,竟将左眼抠了出来,登时半边脸上血流如注,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 他似乎毫不在意,将左眼直接抛到卯月手中,卯月吓了一跳,退了三步才接住,托在手上,丢也不是,拿也不是,“你的眼睛……就是满月?” “嗯。”他指了指空洞的眼眶,“我一直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要把满月藏在我左眼里,看来这满月是他的软肋,你拿去处理吧。” 卯月捧着血淋漓的眼珠,对赤鹿道:“我的天啊,我实在吞不下口啊……” 赤鹿指着那眼珠,道:“你仔细看看,认真看看它。”卯月刚把那眼珠捧到眼前,赤鹿便猛然抬了一下他的胳膊,眼珠顺着方向砸在卯月的脸上,他又大叫一声,眼珠子就滚进了喉咙。 “卧槽,卧槽啊,好歹让老子拿水洗一下吧!”他跪在地上干呕起来,吐了半晌,只呕出一点血丝,他趴在地上砸拳头,骂:“你想干什么,想害死老子啊!知不知道老子最讨厌断手断脚眼珠子了,呕……” 却在此时,他的背上长出两处隆起,正快速的胀/大,终于撑破了衣物,那竟然是一对满是黑色羽毛的翅膀,他伸手去摸渐渐半大的翅膀,惊道:“卧槽,老子还是第一次吃月亮,怎么还现出原形了?”他的皮肤变成鲜红色,皮肤下像滚着鲜红的铁水,浑身滚烫,只是伸手扶了一下桌脚,竟然就将桌脚烫断了。 满月之力并不能契合每一个人,显然卯月的神力遭到冲击,他没有办法控制形态,就要变出原形了,一旦他化出上古凤凰的模样,恐怕会引起骚动。 赤鹿道:“你走吧,你答应我的事已经做完了,后面的我一个人来。” 华樘取来隐身袍,丢给卯月,“为显我合作的诚心,我会安排你离开天宫。”他对身边的一位仙君交代了两句,让他带卯月走,卯月却有些犹豫,但因他身上极痛难忍,只得咬牙离开。 赤鹿对华樘道:“好了,第一个条件已经达成,放烛阴氏走吧。” 恰在此时,天宫无数的青鸟从琼花林中飞起,漫天的啾啾叫着,远处传来了器乐的声响,华樘道:“现在宴席也开始了,我的第二个条件是要你们随我入席,这期间什么也不能做,只管喝酒作乐。” 我担心这是一个局,琼花宴集结了上界各族的帝君,大多甘心臣服于天帝,这样贸然前去,一旦华樘从中设计,我们就很难脱身了。 赤鹿似乎深谙此道,却说:“他也许有目的,但绝不是简单的抓人,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按照他说的,让他先放了其他人。” 说话间,我们走入琼花林,琼花酒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只消一闻,人就已经微醺,林中陈设了一行行酒案和绒毯,已有仙帝仙君一早入了席,正相谈甚欢。 不多时华樘来了,他换了染血得到衣服,穿着一件深蓝白纹的长袍,左眼上戴着玉面雕纹的眼罩,手中握着一只高脚酒壶。 他斟酒两杯,推到我和赤鹿面前,见我们无动于衷,他又用手指敲了敲酒壶口一根蓝色的线,“喝吧,蓝色的没有毒。” 放眼一望,才发觉所有的酒壶口都系了一根线,大多数是白色,仅有几只是蓝色的。 赤鹿面有愠色,沉声道:“你准备大杀四方吗?” 华樘道:“我还没有那么多心力,这些不配在上界活下去的蝼蚁就随他们去吧,至少死的不痛苦。” 原来华樘对这一切,都怀有这样的恨意,他甚至不打算留退路,一场琼花宴,就要屠尽所有的仙帝,这样下去,天界就乱了。 眼看他们将毒酒一杯杯灌入腹中,我道:“与其伤及无辜,你为何不直接给天帝下毒。” 他笑了笑,“试过,毒不死他,所以只好请你们帮忙。”他望着从林间缓缓走来的天帝,对赤鹿道:“这是第三个条件,你一人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