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狼崽子咬了一口,池先秋的心也碎了。
他支着被咬伤的手,侧躺在榻上,面对着墙,独自一人默默生气。
吾徒叛逆伤透吾心。
越舟以为他睡着了,轻手轻脚地端着饭菜进来,后来觉着不对,又以为他是哭了,赶忙上前去看。
倒是没哭,就是气鼓鼓的,没受伤的手在被褥上划来划去,恨不能把床榻都抠一个洞。
他沉着脸,是真生气了,生气到连越舟来了也没发觉。
原本越舟是有点小雀跃的,现在池先秋身边还只有自己一个徒弟。但是看见池先秋生气,他心里那么点儿窃喜也消失了。
“师尊?”
池先秋迷迷瞪瞪的,哼哼着应了一声:“嗯?”
“师尊,用晚饭吗?”
“不用,你去吃吧。”
这话说完,回应他的就只有沉默,池先秋以为人已经走了,他自己一个人待着,也随便了许多,偏过头,把半边脸都埋在软枕里。
还在生气,气得把脸埋在枕头里磨牙,恨不能现在就去道观,找到那只狗崽子,把这一口还给他。
他原以为小徒弟小时候会乖一些,只要好好养着,说不准以后就不会入魔,也不会挑起大战。谁知道呢,小的时候比长大了还凶,还会咬人,咬人还特别疼。
也不知过了多久,池先秋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忽然又有个人上前拍拍他的肩:“师尊,我煮了甜汤,你要不要喝一点?”
他没有睁开眼睛,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只听着这话与声调熟悉,便道:“眠云,我头疼。”
是了,前世他大徒弟,叫李眠云的那个,也常常给他煮甜汤喝,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给他煮,池先秋喝两口就好了。
如今化名为越舟的李眠云站在榻前,听见池先秋这样撒娇似的喊他,微微发怔。
池先秋认出他了?
或许是甜汤暴露了,又或许是他方才说话,一时间习惯了用从前的语调,总之他好像是暴露了。
越舟忽然觉得口干舌燥的,不知道该怎么向师尊解释,解释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越过时空流转找到这里。
然后池先秋咂了咂嘴,轻轻地呼噜了两声。
原来是睡着了,在说梦话。
越舟如释重负,松了口气,想了想,一掀衣摆也上了榻。他就跪坐在池先秋身边,小心翼翼地把池先秋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拆下他头上的银冠,散开头发,给他揉脑袋。
这样真是太好了,不论是李眠云,还是越舟,总归他是池先秋的好徒弟,池先秋只有他一个徒弟。
*
池先秋蜷着身子,只占了很小的一块位置,身上盖着越舟带过来的毯子,而不是客栈里的。
乌发像打翻了的墨砚,泼洒在越舟的腿上。偏偏他生得白,在昏暗的帐子里,白得仿佛发着莹润的光泽,像月亮。
越舟神色平静,低着头,轻轻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
不多时,池先秋睡熟了,越舟动作一顿,因为长时间盯着池先秋,不曾眨眼,睫毛微颤。
越舟永远记得他死在秋归山的模样,白发淡衣,单薄萧索。而池先秋如今的模样,与那时很不同。
他倒情愿池先秋永远是这副模样。
他停下动作,很轻地碰了碰池先秋的头发,长发穿过他的指缝,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他的后颈。
池先秋只穿着单衣,蹭得有些乱了,越舟拨开他的头发,目光向里,便能看见他右肩上一道花枝似的刺青,朝下蔓延。
越舟鬼使神差地伸手按了一下,他知道下边是海棠花,含苞待放。
两世都不曾有人猜到,玉京门掌门弟子池先秋,那袭蓝衣下裹着的,竟是这样的身骨。李眠云一开始也不知道。
他回过神,才发觉指尖烫得厉害,他缩回手,把枕头拿过来,给池先秋靠着,自己轻手轻脚地下了榻,没有吵醒池先秋。
李眠云可以正大光明地上榻帮师尊按按脑袋,但是越舟还不行。
他端起饭菜离开房间,还没走下楼梯,就碰见了扮作客栈伙计的顾淮山。他就守在走廊上,拿着一块抹布,装着擦栏杆的模样,其实目光总往池先秋房门上瞥。
越舟一开始就觉得此人可疑,前几次来不及细看,见他如此,便越发起了疑心。
他将饭菜交给顾淮山,淡淡道:“拿下去热着。”
顾淮山不忿,顾念着池先秋还在里边,才接过东西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