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冥思闭目养神,云灵也未多言,回头去看银枭的伤势。 他脸色微微泛白,云灵伸出手抚了抚他的脸庞,低声问道:“疼吗?” 她的手如玉一般,贴在他的脸颊上,让银枭心神荡漾,觉不出一点痛意来。 看他呆愣的模样,云灵莞尔一笑:“想什么呢?” 青年脸色微红,低声答道:“不疼。” 在云灵转过头,望着前方的虚境时,银枭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的身上。他并不希望云灵能够回到天上,他们仙妖本殊途,如果她回到那九天之上,自己究竟还能否留在她的身边呢?那些自诩清高的仙者又如何会容他留下,方才这冥思仙君露出的极淡厌恶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楚。 银枭的思绪百转千回,最终也只是将心头的那些黑暗的情绪压了下去,用手装作不经意地握住云灵飘起的腰带在手掌中轻轻摩挲着,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一些。 麒麟兽飞行了半日,最终缓缓地降落于蓬莱岛之外。 岛外已经站了一群人,云灵放眼望去,既看到了那将原身推入深渊的圣莲仙姑,也望见了原身的旧仙侣,星月道人。 当麒麟兽刚刚站稳,众人围了上来。 看到云灵施施然从麒麟兽上飘下,圣莲的表情上出现了裂痕。 百年之前,她发现了紫霞与魔君私会之事,又通过昆仑镜发现了其体内的魔气,便同岛上的其他仙者一同讨伐了紫霞,并由星月道人将其仙骨剔除。可是未料到剔除仙骨进行到一半,天庭上战况吃紧,他们速速前去支援,却让紫霞钻了空子,成功逃脱。而之后无论怎么找,都无法在三界之内发现其踪影,这件事从此便成为了圣莲百年里始终耿耿于怀的事情。 站在她身旁的星月道人则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他与紫霞之间情意深厚,可从未料到有一日要亲手处置她。如果不是大一困于心,他愿同她一起逃离这仙界,可终究还是不可。 如今看到云灵施施然站在不远处,那压抑多年的情感再次汹涌而来。既渴望再次拥她入怀,可是又顾虑重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圣莲见到云灵后沉不住气,她上前一步,直直地望着从麒麟兽上下来的云灵,说道:“你竟还有脸回到蓬莱岛,是打算认罪了吗?” 云灵勾起一抹笑,绝美的容颜让人移不开视线。 她声音清朗地道:“非也,紫霞回岛,不过是为了自证清白。” 圣莲轻笑一声:“你逃脱惩戒已有百年时光,这百年未见踪迹,如今怎么想要来自证清白了?” 云灵没有正面回答,只问:“师父何时出关?” “你还想见师父,”圣莲怒瞪着她,“恬不知耻!” 她还想要说话,而一旁的冥思却已经拊掌说道:“清不清白,还是听天尊断定吧。阿弥陀佛,冥思先行告退。” 他说完之后朝众人微微俯了俯身,然后跨上麒麟兽,很快便飞入云端,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圣莲见已没有外人在,立即使出一招“步步生莲”,亟欲将云灵捉于手中。原以为仙骨剔除之后,云灵显然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没想到她这一招被灵巧地躲过,下一刻云灵便使出了一招“剑指明月”,剑尖快如雷电,直接将圣莲的手背刺出了一个口子。 她痛叫一声,收回手,用包含着惊愕和忌恨的目光看着云灵,后者云淡风轻地将剑收回,然后转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星月道君,眼神中刻意闪过一丝哀怨,而这一丝哀怨也让星月道君心头微微颤动,只觉得心扉痛彻无比。 他们曾是那么相爱,两鬓相贴,四唇相接,在这千年如一日的仙界之上度过了许许多多的美好时光,可从未想过有一天不得不分开。如今再次相见,已经是隔了百年,那些过往是否还能再现? 就在星月道君神色痴痴地望着云灵时,后者眼中已经恢复了清明。她上前一步,对他说道:“紫霞求见师尊,若能见到师尊,或能让我沉冤昭雪。” 圣莲神情愤然,正欲再发言,星月道君抬手说道:“既然事已至此,那便同我们一起去等待师尊出关吧。” “师兄!”圣莲难以理解,“难道因为师兄同师姐之前有私情,如今便要视仙界大义为不顾吗?” 星月道君看了她一眼,只道:“无妨,难道我们众人都无法拿下她一人吗?既然她主动回来,想要自证清白,那便代表不会再像上次一般逃脱,师妹不必多说,且看师尊如何定夺罢。” 圣莲还想再说什么,云灵却已经同身后的银枭一同迈入了仙雾之中,她的身姿挺拔,筋骨中仿若带着万丈光芒,让众人不由自主地跟随其进入岛中。圣莲咬了咬牙,只得也跟了上去。 没走多久,在岛心处的莲心之上便涌动起澎湃的紫气来,那紫气祥和而浓郁,迅速地扩散到了蓬莱岛的上空,天上雷声阵阵,如鸣如喝。 只见那莲心中央很快飞出一只仙鹤,其口中衔着一颗珠子,片刻之后便落在了尘缘殿的顶上。 众人讶然,很快有人便道:“师尊已经出关了!” 片刻之后,一行人都进入了殿内。 云灵跨入殿内,远远地便望见了坐于高台上的元宝天尊。 他盘腿坐于硕大的玉莲之上,鹤发童颜,面上虽皱纹横生,但是浑身的气质却如少年一般刚劲。 当众人跨入其中时,他缓缓地睁开眼,视线在云灵身上停留片刻,神情微微有些动容。 他在关内时对外事不知,可是一旦出了关,这五百年间发生的事情便通过灵识一点点入到他的思绪中。 元宝天尊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弟子,他知道紫霞不会做出堕入魔道之事,百年前那场仙魔大战,人人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必定有哪里出了纰漏。 当云灵站在殿内时,原本站在殿内的人都将视线投在她的身上。看到云灵身边化了型的饕餮,其他仙者都露出了愕然的神情,蓬莱岛上有凶兽出现,这还是头一回。 云灵朝元宝天尊跪下叩拜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哽咽:“紫霞见过师尊。” 高台上至高无上的仙者微微起身,飞到她身边,从广袖中伸出手递到云灵的面前,声音如悠长的琴音般通透:“起来吧。” 云灵将手搭在元宝天尊的手上,站直了身体,眼中盈盈带泪。 原身未出事之前不只是蓬莱岛上最美的仙子,在天界之内也是魁首,这一幕让旁边的很多男仙都心生怜惜,但也有一部分人执拗地认为云灵确实曾与魔界纠缠不清,再美也不值得怜惜,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沉稳的视线扫过众人,元宝天尊收回手,重新落回到莲座之上,气息平和地道:“紫霞此事,你们每个人心目中想必都有自己的判断,圣莲,你将之前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 被叫到的人身体微微僵硬,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战事激烈,我与星月师兄都受了重伤,不得不暂时疗伤几日。而那几日我却发现,紫霞师姐不仅不全力御敌,甚至几次放走了几个魔头。我暗下觉得不对劲,便仔细留意,某一夜里却看到师姐同一魔头私会,才知道我们蓬莱岛出了叛徒!” 圣莲说得十分愤慨,可云灵却是神色自然,仿佛她口中抨击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无关之人。 圣莲继续说道:“再后来的事情,星月师兄和其他师兄师弟也都知道。我们用昆仑镜照在紫霞师姐身上,她的体内萦绕着浓郁的魔气,众仙君商议之后做了决定,星月师兄因此才要将她的仙骨剔除,同时抹去她的仙籍,可是半途却被战事打断,紫霞师姐趁机逃跑,这百年里真是让我们好找!” 云灵向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圣莲的目光,说:“你说昆仑镜在我体内发现魔气?” “不错,昆仑镜乃神器,在分辨仙魔上不会有错。” 圣莲斩钉截铁的话让坐在莲座上的元宝天尊微微蹙眉,而云灵却再次开了口:“那既然如此,不如试试昆仑镜能否照出你体内的魔气来?” 圣莲神色凛然:“师姐为何血口喷人?” 云灵淡淡道:“并无血口喷人,不过是想验试罢了。” 说完之后,没等圣莲再反驳,她手中冲出一阵气,直接将圣莲腰侧的昆仑镜勾到了自己的手中。 她素手翻转,将那镜面直直地对准圣莲,顷刻间,昆仑镜便发出嗡嗡的声响,镜面上也浮现出一阵黑雾。众人大骇,因为这情状便意味着那被照到之人心有魔气。 圣莲气得浑身发抖:“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你在暗中作祟!” 云灵将昆仑镜收起,然后在手中轻轻转动片刻,气定神闲地道:“圣莲师妹何必如此急躁,这并不代表你身有魔气。” 没等她解释,元宝天尊便从莲座上跃下,他从云灵手中接过那昆仑镜,手中蓄起一阵火团,那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天炎之火,能够将仙身都烧焦。 在天炎之火中,昆仑镜中慢慢弥漫出一阵黑雾,那黑雾在大殿内升腾,很快便将所有人的身影都笼罩在其中。 元宝天尊敞开衣袖一挥,那些黑雾俱散去,而众人仍然处在怔愣中。 元宝天尊将昆仑镜拿在手中,闭着眼道:“看来,大家都误会了紫霞。这昆仑镜中已经染上魔气,又如何能够辨别仙魔之气呢?只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众人皆是惊诧无比。 圣莲心中亦惊,左右四顾,发现殿内的人都用质疑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咬了咬牙,跪在元宝天尊的面前,哀声道:“师父,弟子真的不知昆仑镜染上了魔气,还请师父勿要怪罪弟子。” 元宝天尊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闭了闭眼,道:“这不怪你,昆仑镜乃上古神器,任谁都可能会轻信于它。而以你的法力,也不可能向镜内渡入魔气。” 云灵听到这段话心中轻笑,面上却做出淡然的表情。没想到元宝天尊这么不给圣莲面子,也够毒舌的。 而听到元宝天尊的话,圣莲涨红了脸,最终挤出了一声“谢师父明察”。 云灵望着身边人的脸色,那些曾经参与了惩处原身的人要么面露愧疚,要么尴尬万分,而曾经和原身一同被视为仙界最佳仙侣的星月道君也是一脸惊愕。 他从未想过事情的真相是这样,想到这百年中日日夜夜的煎熬,头脑中嗡嗡作响。百年前紫霞苍白的脸色在脑海中显现,他心中的愧疚愈发浓郁。 云灵转过头的时候眼中仍然噙泪,但是神情却十分坚强。 她跪在地上,郑重地向莲座上的元宝天尊行礼,道:“谢师尊还弟子清白。” 当她垂首时,眼中的泪水才抑制不住地掉落在殿内的青玉石上,而那滴泪更是让看见的人心生酸楚,对于云灵的疼惜愈发浓重。 他们心里或多或少地产生了对圣莲的不悦,当初便是她用昆仑镜检出的魔气将紫霞带入了深渊,就算她真的不知情,可我不害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殿内的人们对于圣莲仍然存起了疑心。 察觉到其他人的视线,圣莲愤怒地攥紧了双手。 她以为百年前那事过后,她头上的那一座大山便会消失,可如今看来,那山又回到了她的头顶,甚至再次沉重地压在她的心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从殿内走出后,圣莲急急地追上星月,声音哀婉地说道:“师兄也怪我吗?” 星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圣莲立刻露出喜色来,可是下一句星月说出的话便让她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之中。 “我不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为何那般轻信于你。紫霞与我,怕是再无可能了。” 男子最后的话语很轻,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几乎要落下泪来。 圣莲怔愣地望着他,喃喃叫道:“师兄……” 星月将她攀着自己臂膀的手拨开,低着头御风而去。望着他的背影,圣莲的双眸中落下了一滴泪。 也在此刻,她心中对于云灵的妒恨升腾到了极点。 女子紧紧地握住双手,原本妩媚的脸因为内心的扭曲而变得狰狞。她最终拂袖而去,心中却暗暗立下决定,定要拿紫霞百倍偿还今日给自己带来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