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翎站在风口上,双眸紧闭着。齐军比她想象得要训练有素地多,并没有因为主将之死而乱了阵脚。看来荣亲王说的擒贼先擒王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奏效。 黑夜之中是一片寂静,姜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城墙脚下。但就在姜军抵达的那一刻,赫然见到了吊桥上的那道身影。 已经到了城楼下,排好了阵,姜兵便不再隐藏,而是燃起了火把。战鼓声骤然响起,他们一言不发,便向着飞光城的冲杀而去。 如此有备而来,训练有素,倘若此次叶翎没有半途听到他们计划提前的消息,只怕飞光城今晚注定陷落。到时候定是步步被动,受制于人。 叶翎冷静地看着三千精兵冲杀而来,像是一团黑云将大地吞噬。 王一德的冷汗涔涔而下,他偷眼去瞧薄尽斯,发现他虽神情冷峻,却没有丝毫担忧。但这样从容不迫的气度,着实不似寻常人。 姜兵冲到了护城河前,忽然一枚焰火直冲向云霄。叶翎感觉到脚下一阵晃动,这吊桥竟然在缓缓下落。 王一德吼道:“怎么回事?谁放的吊桥?” 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薄尽斯依旧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吊桥渐渐落下,叶翎就着倾斜滑落至桥中央。齐军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扑杀了过去。护城河的吊桥巨大,可以容纳百余人。 当他们冲上吊桥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吼道:“那是黎国的王妃,活捉了她!” 打头阵的姜兵立刻朝着叶翎扑了过去。叶翎看着第一个冲到她面前的姜兵,手腕一转,剑刃轻盈地划破了他的喉咙。那样精准而迅速,以至于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仍然在往前冲。叶翎侧身让过,他踉跄着冲了几步,扑倒在地,血这才喷溅而出。 紧随其后的姜兵只是看到有人倒下,可并没来得及多想。战场上凭的就是一股热血,这热血让他们忽略了危险。而对于危险的警觉,是许多人活下来的关键。 冲杀上来的姜兵完全被叶翎牵制住了,她身边不断有人倒下。而她的身法如同鬼魅一般,几乎没有人能近身。 眼看着桥上的战斗已经开始,薄尽斯终于抬起了手。城墙上的官兵们齐齐拉开了弓箭,那弓箭上燃了火油,此刻正在风中猎猎作响。 王一德顿时面色大变,惊骇道:“万万不可啊,王妃还在下面!” 薄尽斯却未置一词,手中令旗一挥。燃着火的箭雨从城墙上落下,却并没有射向敌军,而是落在了吊桥的绳索之上。 觉察到薄尽斯的举动,还没能上吊桥的齐军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架起了盾牌,城楼弓箭手排好,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不少没来得及举盾牌的,立刻被易燃的火油沾上,火焰冒起,惨叫声四起。 打头阵的姜兵很想从吊桥上冲过去,可是仅仅只是一个女子,却让他们不得前去。 叶翎手腕翻飞之间,血肉飞溅,她飞身闪过。可是衣衫上还是飞溅上了一些血迹,她皱了皱眉头,忽然抽身离去。 身形轻盈地飞掠上了吊索,就着那燃烧处用力一砍,手腕粗细的绳索在燃烧过后受到这一击,砰地断开,吊桥一震。她不做任何停留,继续砍着其他吊索。 姜兵们立刻加快了步伐想要冲过去,可是人越多,桥越是晃动得厉害。有一队姜兵架着攻城梯飞快跑过,叶翎看到有些姜兵还抱着些木头。她没见过攻城,不知道这些木头是用来做什么的。 叶翎加快了手中的动作,终于,最后一根绳索掉落。桥上的姜兵哗啦啦尽数掉进了水中。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身上的盔甲会拖着他们沉入水底,几乎是必死无疑。 还有半数姜兵未能过河。但从方才他们的反应速度来看,这些精兵不好对付。哪怕是相同的人数,一旦入城,城里的府兵一定无法抵御。只能将他们都拦在外面。 叶翎手握着高大桥梁上的主绳,借着力道荡到了城楼之上。 薄尽斯看着叶翎飞身落下,身上的衣裳沾了斑驳的血迹,但脸还是干净的。她甚至气息都未曾粗重分毫,神情一如此前在他的小院之中的淡然。 “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叶翎含混地说道:“去杀了他们的校尉,好像没什么用......” 一旁王一德听得心惊肉跳,王妃这去三千精兵之中杀个人,怎么说的好像吃个饭那么稀松平常?! 薄尽斯也捏了把冷汗,当初他给她下药,她没弄死他,当真是他好运。 王一德躲在城楼下方,躲避着箭雨。指望他能指挥,飞光城早破了。但让叶翎庆幸的是,姜兵没能把攻城的圆木搬来。 正想着,城门忽然发出了轰鸣声。叶翎俯身看去,竟发现过了桥的姜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凭空变出了一根圆木。 可方才,他们明明—— 叶翎回过神来,那些人手中抱着的木头,原来是可以拼合的!可姜国此前攻城的手段有这么高明么?这样下去不行,城门迟早会被攻破。 她正想要再下去一趟,薄尽斯却拦住了她。只见他一声令下,官兵们立刻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油倒了下去。攻城梯根本稳不住,爬梯子的姜兵也纷纷坠落。 而那圆木更是滑不溜秋,抱也抱不住。 只是这油有些怪味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姜兵一时间也是损失惨重,那边的姜兵在对岸看着,更是心急火燎。叶翎看着正在发号施令的那名将领,眉头微皱。她走到一名官兵身前,取过了他手中的弓箭,瞄准了那名将领。 这样遥远的距离,根本超出了寻常人射程的极限。但是下一刻,箭离弦而去。准确地从姜兵将领的眉心穿过。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了。 齐军打乱,一时间群龙无首。 薄尽斯立刻瞧准时机,命城中官兵开始投石。他设下的所有机关尽数启动。刹那间,哀鸿遍野。 叶翎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战场,神色没有丝毫的动容。 打仗,看来也不是那么难。可为什么荣亲王每次提起战事都会说,任何一场仗的胜利,都赢得十分艰难? 守下一座城池不是很轻松么? 叶翎抱着胳膊,看着三千精兵就这样只剩下残兵。眼见着他们就要撤离,叶翎忽然转身命令道:“给我打开城门!” 残兵不过千人,但是此刻打开城门,城中的官兵依旧无法应付。 薄尽斯看了她一眼:“真的要赶尽杀绝么?” “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有人通风报信。不能让齐军主力知道飞光城并未被攻克下来!” 城门洞开,原本打算撤离的姜兵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机会,此刻凭着一股残勇冲了进去。 可是刚冲进去,身后的城门忽然关上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头顶上忽然有什么东西兜头浇下。紧接着一把火落入其中,火焰顿时猛地蹿了起来。 又人往城中冲去,却被早已经埋伏好的官兵射杀。那些人身上燃着火,无处可逃,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飞光城的百姓们都躲在家中,可是听着外面这样凄厉的惨叫声,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 这一场仗赢得十分干净利落,三千精兵尽数阵亡,一个都没能逃脱。 薄尽斯看了叶翎一眼,轻轻叹了口气。她仿若未闻,款步下了城楼。白色的衣衫消失在石墙边上,像是一片轻云。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而远处黎国的军旗迎风招展。大队人马赶来。为首的正是叶念初。 他率领大军奔驰而来,可是看到的却是姜兵满地的尸体。 城门缓缓开了,可是眼前的景象让这些看惯了生死和惨烈的黎国将士们也不由得胆寒。刺鼻的怪味儿冲天而来,熏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叶念初怔愣了片刻,命人将姜兵的尸体清理开来,留出了一条路。 他策马穿过城门,叶翎和一众官兵正静待着他到来。叶念初看到她毫发无伤,不由得松了口气。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他马不停蹄便赶了过来。尽管他知道家国天下,这片疆土才是他该守护的。 可是私心里,他还是觉得妹妹的安危比一座城池更加重要。 只是当叶念初策马临近,忽然瞥见了叶翎身边的男子。那是个白面书生,一袭青衣,眉目淡然。 这不是那日在酒楼里为叶翎仗义执言的男子么?他怎么会在此处? 叶念初来不及多想,已经策马来到了叶翎面前。他伸出手去,叶翎握住他的手,借力跃上了马背。 王一德欲上前参见,叶念初已经调转了马头,对身后的一名目似铜铃的将军道:“胡魁,你领五千兵马驻守此地。其余人随我回营!” “末将领命。” 胡魁领了命令,又冲叶翎嘿嘿一笑,偷偷比了个大拇指。叶翎嘴角微微浮起一丝笑意。她在军营这么久,和这些将士的关系还算不错。 叶念初起初还有些担忧,她这个脾气,遇上这群大老粗,早晚会大打出手。但后来,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完全多余。因为但凡是得罪了叶翎的,都是单方面的挨打。几顿打皮实了之后,他们反而是心服口服。 他正要率军赶回雍关,叶翎忽然勒住了马,转头问薄尽斯:“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吗?” 对着这一双清澈的眼眸,薄尽斯内心挣扎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叶翎叹了口气,目光中透出了一丝不舍与惋惜。 尽管她方才还大杀四方,像个女罗刹,让薄尽斯有几分畏惧。可是对着这样一张惹人怜爱的脸,又是如此失落的目光,薄尽斯也是十分煎熬。只怕自己心一软就同意了。 叶翎的目光一直未从他身上挪开,薄尽斯也抬头望着她,此一别,只怕是相见无期。多看一眼都是好的。 他看着她不舍的目光,听到她对两旁的士兵说道:“来人,将那边那个人给我捆了带回军营!” 薄尽斯还没回过神来,两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捆成了粽子,丢上了马背。他怒目瞪着叶翎,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 叶翎靠在哥哥的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叶念初见她疲累,不忍吵醒她,满心的疑惑也没有多问。 此番他赶来飞光城,带了八千人马,五千留下驻守,带回去三千。这三千人轻骑简装,行军速度极快。晌午便到了军营。 叶翎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便已经抵达了熟悉的军营。军师华歆带着一众将领迎了上来。 军中规矩森严,见了她,众人便齐齐行礼。叶翎翻身下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多礼,便径直走向了薄尽斯的那匹马。 他被捆在马背上,自然不好受。叶翎伸手将他拎了下来,丢给了华歆:“劳烦军师给他安排一个营帐,要离我的住处近的。” 华歆领命,立刻便办了下去。叶念初冷眼看着她这一番举动,未置一词。待得安排好今日的作战计划,他这才得空将叶翎唤来自己的营帐,询问今日之事。 “妹妹,你带回军中的这是何人?” “萍水相逢,我救了他。”叶翎一面啃着馒头,一面看着雍关城的部署。 “你救了他,为什么还要带他回来?”叶念初呷了口茶,军中的茶虽不好喝,但是解渴。为了掩饰他的过度关心,叶念初喝了一大口。 叶翎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一脸认真道:“哥哥,我想养个面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