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chapter3(1 / 1)拾光首页

余予突然懂了。  为什么所有大人都在哭,为什么心中隐隐的不安,为什么前几天妈妈和奶奶都很忙,为什么这几天都是姑姑一家去接她。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现在很难过,却再也哭不出来。  她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余予想喊妈妈,但她叫不出来。  妈妈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满脸的泪水,声音嘶哑,却一直在抽泣。  余予想过去找奶奶,但她走不动。  奶奶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脸上的皱纹多了好几道。她的手握着爸爸的手,大声哭喊。  “我的苦命崽!”  大姑姑过去抱住奶奶,爷爷在一旁不停地抹眼泪,沉默,但余予知道这样的爷爷是很难过的表现。就像以前和爸爸一起发愁时沉默的烟圈。    余予就静静地站在那。  所有人都在难过。可是余予哭不出来。  只是心里很空。余予很想哭,但仿佛在踏进这间屋子之前余予把眼泪都用完了,她现在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小丑,该哭却哭不出来,心底里发冷。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  余予大脑一片空白,和之前被妈妈凶哭到歇斯底里脑子发胀的感觉一模一样。    小姑姑牵着余予去一边。  余予抬头看看姑姑,挣脱。最终还是走到妈妈身边,抱住妈妈。  妈妈看清是余予,紧紧抱着余予,哭得更伤心了,本就没心思吃东西的妈妈因低血糖头晕目眩,突然放开余予往后一栽。    小姑姑连忙扶住余予妈妈,劝她去休息会,她不愿意。  好一会,余予妈妈止住哭泣,向余予招招手,尽量镇定语气,“予予,你过来。”  “过来看看你爸爸。”  余予早就注意到爸爸全身被临时用布盖住,只有双脚和奶奶握住的手露在外面。脚上的运动鞋底全是泥。    余予屏住呼吸。  妈妈突然向前,掀开盖住爸爸头部的白布。  “嫂子!”姑姑们同时喊。  余予在布被掀开的那一刻楞住了。随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全是,血。爸爸的脸上全是血。    余予特别容易摔跤,摔伤的时候出血了,爸爸特别担心,每次都叮嘱她好好看路。  但现在的爸爸,全是血。  妈妈抱着余予,不怕,是爸爸。  从进屋到现在仿佛被点了哑穴的余予终于哭了出来,停不下来。  她害怕。  余予为自己这一刻心底的害怕感到无耻。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感到害怕呢?这是每天早上亲吻自己额头的爸爸,这是为了自己高兴特意开车去乡间看耕牛的爸爸,这是我的爸爸。  爸爸的脸上是痛苦的表情。一定很痛吧,余予心疼。    奶奶把布重新盖上,大姑姑搀着她站起来,“带孩子去休息一下吧。”  妈妈不肯,“日子总要过,该办的事也总得办。”奶奶嘴唇发抖。  妈妈一顿,脸上的五官禁皱成一团,最终点了点头。  余予躲在妈妈身后,没忍住回头再看看爸爸。    接下来几天余予过的浑浑噩噩,每天跟着大人们走来走去,戴着白色的粗布帽子,衣服很长,拖到地上,妈妈给余予扎一圈再往上圈。  余予记不得很多事情,却莫名记得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  她知道自己没有爸爸了,她知道爸爸去天上了,这是妈妈告诉她的。  但她总感觉爸爸还在身边。她也相信爸爸一定能在天上幸福,因为她祝愿,因为是她的爸爸,她爱着的爸爸。    余予很讨厌被人用怜爱的目光打量。  家里人来去匆匆,看见余予总少不了一句,“可怜了这孩子。”  余予不去看他们,这几天乖乖跟着妈妈。  她有时候也被陌生人紧紧抱住,很难受。或是突然被满眼泪水的陌生叔叔塞下一个厚厚的红包。余予看着他人的眼泪才有所知觉。  泪水是个不坏的东西,起码余予能感受到陌生叔叔真切的悲伤。    家里晚上也很热闹。  家里亲戚开了几桌牌,闹哄哄的,声音很嘈杂。  大人都在打牌,没有人管她。  余予此刻觉得最难过。为什么这种时候大人们还有心情打牌。余予觉得这仿佛成了自己一个人的悲伤,他们的难过走得太快,余予才发现她不理解大人们的世界。    房间里只有余予,和大姑姑7个月的孩子,宁宝。  前几天宁宝被他的奶奶抱过来。余予终于不用总是一个人呆着,尽管他总是在睡觉。余予每天就在一个人的难过中迷迷糊糊睡去。  看起来的平静被最后一天家人的发火打断。    余予和家人在客厅里,妈妈说这是最后一天了,问余予累不累。  余予刚想摇头。家里走进来几个女人,拿了很多东西。  突然余予就看见妈妈发疯似的扑上去。“你们还敢来?你们还有脸来?”  余予被大姑姑拉着进了房间,关上门。余予就只听到“嘭”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骂声。  这是余予记忆的结尾。    后来余予就再也不愿意去幼儿园,家里人也随着她。  余予每天就在奶奶家无聊地玩着,爷爷奶奶每天都有牌局,乐此不疲地每天搓着麻将,似乎生活又回到过往的平静。余予乐得没人管她,越玩越疯,性子越来越野。  偶尔妈妈也会接余予回家住,但依旧少不了和亲戚朋友的牌局,余予每天和来打牌的叔叔阿姨的孩子在一起玩。饿了就找奶奶做糖水泡饭吃,用白开水冲电饭煲里现成的米饭,奶奶又回到牌桌上,然后余予自己加很多的糖,吃得却也很开心。    日子就这样过了大半年。  余予跟着爷爷奶奶耳濡目染认识了麻将的字,也会不少胜局。最惬意的是,爷爷奶奶总会从牌桌上压着的零钱里抽出一张,让人带着她去买娃哈哈。  余予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习惯这样的生活,除了身边玩耍的小伙伴十分不固定,尽管她依旧不想回到有很多小朋友但有讨厌的大铁门的幼儿园。  铁门总让她想起那天,漫长的等待,和被姑姑带走后的悲痛。    有一天,妈妈突然来了。  妈妈很少过来接余予,一边工作,一边打牌已经让她足够忙碌。  余予感觉妈妈似乎和之前有点不一样了,看起来精神很多。  “余予,我们去整理东西,今天跟妈妈回家好吗?”  余予很奇怪,平时回妈妈家都不带东西的,但余予点头了。    妈妈和爷爷奶奶在客厅里商量着什么,小妈带余予回房间收东西。  余予没想到,这次回家,就真的是回家了。  她再也没有在奶奶家长住许久的时光,而盼着回奶奶家成为了她童年很长一段时间的期望。    说习惯是谎话。  余予在奶奶家懒散闲玩惯了,突然妈妈对她严厉起来她很不习惯。之前偶尔的小住倒还行,突然间长期且严厉的要求让余予很想逃离。  不得不承认,余予一直是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不喜欢的就努力逃离。  但是她怕。她开始害怕妈妈。    每天晚上7点半必须睡觉,每天必须吃蔬菜水果,看电视只有周末可以,平时必须跟着去妈妈办公室,不能只想着玩。  余予之前在奶奶家哪受过这样的约束。第一天就不乐意干了。妈妈再三引诱说先试几天,余予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然后,余予后悔了。  这日子太难过了。让大半年时间里丝毫不受拘束野惯了的孩子突然受这么多束缚,余予怎么都觉着难受。三天两头吵着要回奶奶家。    前几次妈妈还和余予慢慢讲道理,后来余予实在不肯再呆了,让妈妈把她送回去。  吵吵闹闹,躺在地上不肯起来,非让妈妈送她回去不可。  妈妈突然爆发了。  “这就是你的家,你唯一的家,你还要回哪去!”妈妈几乎是吼出来的。  余予被吓得哭起来。嘴里只不停念叨,“我要去找奶奶....”  妈妈拉余予起来,抱住她,“乖崽,就算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也好好的好吗?”余予哭得更大声了。  妈妈以为她还是想回奶奶家。  余予却是因为妈妈的话哭得更凶。  好,妈妈,我答应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余予很久没再找妈妈哭着要回奶奶家。奶奶还有爷爷还有姑姑,可是妈妈却只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