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公子,外边天寒地冻,我们的兵士在外隐伏已有数日了,饶是粮草再充足,如此这般毫无动作地按兵不动,莫不是会逐渐耗尽他们的耐性与锐气?”
依旧是那身着黑衣的男子携着满面的困惑开口发问,而被问之人正是那神色淡然的白衣公子。
黑衣男子话音一落,只见白衣公子将手上正冒着热气的茶碗轻放在案几上,随即取出袖中的素白手帕轻轻放在双唇之上,待沾净了唇上残留的茶水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回应道:
“再等等。”
“等?还要等?究竟这般等待何时才是尽头?我们究竟何时才能发兵?”
黑衣男子显得有些许着急,听罢白衣公子的回话后,便索性将一口还未饮下的热茶置于案几台面,因动作稍显急切,案几之上顷刻便多了一摊碍眼的水渍。
白衣公子并未抬眸,只是注视着那一摊水渍,目光随着那缓缓渗入木制案几的茶水而变得悠远起来。
“时机未到,便需沉潜蛰伏。
当年未报父兄之仇,你我姑且卧薪尝胆忍耐近十载,眼下正值成败关键之秋,区区几日又有何不能忍?”
“可属下不明究竟何时才是时机成熟之日。
西北边防的北辰主力俨然已被突厥友军控制,安阳南宫华所率的护城军已在我军的监视之中,连南宫青云及高琰一行兵士亦已被围困在姜禾县,进退维谷。
这一众支撑着北辰的强劲势力皆已在我南晔股掌之中,而这洛城之中,高子玦已死,其下追风者便是群龙无首。
而我阿姐又早已将那吉光门大部分势力收归麾下,叫那昏庸暴戾的高子阳处于孤立无援之境。
眼下前路可谓畅通无阻,加之我军主力又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这北辰的王都之下,如此这般,时机都还不算成熟的话,属下不知何时才算……”
黑衣男子神色凛然而郑重,字字句句可谓义正言辞,只是语气之中除了显而易见的困惑之意外,似乎还带着些许质疑与不满。
白衣公子对其了解甚深,知晓其语气之中的不忿并无更多恶意,便未有摆出架子,与之计较其言语中的僭越之失,只是复又执起茶碗啜了一口热茶,淡淡回应道:
“你阿姐在城中一刻未有发出信号,我们便一刻不得轻举妄动。
另,你这易急易躁的性子便趁着此次征途好生磨砺一番吧……”
黑衣男子却并未领会这白衣公子的话中深意,只是仍旧略带不满,蹙眉而语:
“公子的时机未到,怕不过是因为心中挂念之人未醒转吧,又何必以我阿姐未有回传信号为由?
明明她前些时日命人通传高子玦死讯之际,便言我们此行胜算颇大……”
这一次,白衣公子并未由着他叫他说下去,而是将茶碗重重地置于案几之上,撞击出一记沉闷的声响,随即侧目望向他。
“我不想反驳你,她确实我按兵不动的原因之一。
但……更为重要的是,我要的并非胜算,而是万无一失的必得。”
黑衣男子被白衣公子这般少用的肃穆神色惊住,这才将蓦地记起何为主仆之礼,才后知后觉方才自己那般过激的失言之举委实欠妥,便低眉垂目,略显僵硬地颔首回应。
而就在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的此刻,只听外屋传来碰倒物什的声响,清脆且响亮,叫这气氛愈加紧张起来
白衣公子和黑衣男子迅速对视一眼,目光中皆透着谨慎,唯恐方才的对话被无关之人或有心之人听了去,而因此泄露他们此后的计划。
“是谁在外面?!”黑衣男子声音听来生硬且锋利,带着浓重的警惕意味。
“是……是、是奴婢……”
待黑衣男子话音一落,便听外屋传来一个娇柔且瑟缩的声音,紧接着又隔了半晌,才见一个身着粗布素衣的姑娘从帷帐之后走了出来。
二人眼见是他们随行的侍婢,便同时松了口气,只是黑衣男子随之便将方才被训斥后的怨气撒在了那侍婢的身上:
“你岂敢不经通报便随意进出主子的房间?出宫不过近一月,难不成便将从前的礼数皆抛诸脑后了?”
这侍婢听黑衣男子如是大动肝火,便将头垂得更低了些,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
“行了!此处既非宫中,礼数从简便是。
说吧,为何你突地来了此地,可是有何事?”
白衣公子先是厉声喝住黑衣男子,接着便放低声音转向那侍婢开口询问道。
“回陛下……噢不……回公子,奴婢前来是为侧屋中那姑娘……”
那侍婢言语嗫喏,眼神飘忽。
“那姑娘如何?”白衣公子腾地从木椅上站起身来,神色有几分急切。
“那姑娘她……她……她不见了……
奴婢今晨熬好汤药送去,一进屋却见床榻上空无一人,被褥竟还被折叠整齐放在了榻上……”
那侍婢正绘声绘色地说着,一个抬眸却见那白衣公子已不见了身影,她忙朝屋外追去,只见厚厚的雪地之上,印着一连串的脚印,直通向侧屋。
“这好端端的人怎会突地没了踪影,况且还是个昏迷不醒的人!
难不成是被人发现了我们的行踪不成?”
那黑衣男子紧跟着白衣公子来到了侧屋,那屋中果真如那侍婢所言,空无一人。
白衣公子环顾一圈这一眼便能望穿的小屋,眼神最终落在那齐整叠放在床榻之上的衾被之上,目光深沉之中又含着难言的落寞。
他并不觉得她的突然失踪是因为他们的行踪被人发现了,他想,许是她醒了,许是她仍旧惦念着某人某事,便拖着带病之躯离开了……
她,又一次离开了……
白衣公子握拳立在原地,神情中是旁人读不懂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