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让人省点心吧,跟着别人家主子许能沾些光,偏我倒霉分到这屋里,左右不过是一个歌伎生的,身子倒金贵得跟公侯小姐似的,不是这疼就是那痒,太太不过是罚你在院里跪了一夜,就闹起病来了。我们之前不知受罚过多少,也打板子也罚跪的,不还跟个没事人似的?你倒金贵,从小就灌这黄汤,不知花去了多少银子,也就是太太宅心仁厚,换个厉害的,把你扔在破院子里自生自灭也就完了。” 青萍一边啰嗦个没完,一边拿药去灌瑾宁。将汤匙硬往瑾宁嘴里塞,呛得瑾宁直咳嗽。 瑾宁此时已恢复大半记忆,原来自己重生的这人也叫瑾宁,只是姓宋,生母庄微竹是罪官之女,充没为奴,在锦乡侯府里做歌女,父亲宋祐山去侯府赴宴,因多看了她几眼,侯爷便把庄微竹送给了他。 庄微竹去世后,瑾宁被大太太郑氏收养,眼前这丫鬟青萍是郑氏配的。小瑾宁之前懦弱老实,身体单薄,常被她虐待,只是忍气吞声,不敢声张,越发惯得清萍肆无忌惮起来,连平日里分得月银也要被她私藏一半。 瑾宁心中盘算一下,犯不着跟她正面冲突,将来寻个空隙撵出去才是根本之法,不过也需立个威。 因缓和了脸色,淡淡笑道,“不劳烦你了,我自己来。”说着将药碗接过,慢悠悠喝起来。青萍看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心中奇怪,以往这种情况她早就吓得呆若木鸡了,怎么今天有些不一样?瑾宁将药喝完,把碗递给青萍。青萍迟疑一下接过来,还没拿稳,瑾宁将手一松,那瓷碗应声而落,摔得粉碎。瑾宁威严正色,沉缓道: “看你平时倒伶俐,怎么今天毛手毛脚的,一只碗都接不好,药已经喝完了,既不拿罗帕来给我擦嘴,又不沏茶来让我漱口,只管在那傻站着发愣,别人家小姐都有那贴心奴才伺候得周到妥贴,我就没这福,只能自己操心,还反被那蒙了心的奴才数落。我虽不是太太养的,到底是老爷的骨血,堂堂三品朝廷大员的女儿被一个奴才骑在头上,真是叫人耻笑。这要是让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也要嫌宋家家风不正,该杀杀几个刁奴的羽才是。” 青萍被这一席说得更愣了,她这小姐一觉醒来口齿怎变得如此厉害。竟让她答不上半句,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她念头又一转,口齿再厉害又能怎么样,既不得老太太、太太的喜爱,又没有亲娘可依恃,即使她亲娘庄微竹还活着,那也是个失了宠的妾室,出身不好,不受老太太待见,还因与人私通差点被老爷赶走,住在宋府南面不见天日的小破院里,连府里稍有头脸的媳妇都比不上,这宋瑾宁在她死后被太太收养,因长得太像庄微竹,怕老爷看见生气,便让她住在西北角的耳房内,平时不许出来,连老爷的面都难得见一次,将来也不过到中等之家作妾,要么就配个庄户人家。 有什么好怕的。因此挺直了腰杆,梗着脖子嘟囔:“也不知是什么骨血,还要拿小姐的款压人。这庄姨娘做的丑事府里猫狗都知道,既要压人,也要行得正做得端。” 瑾宁听见她拿庄姨娘说事,不由气得气血倒流,脸色煞白,这是身体自主反应,不受精神控制,可见宋瑾宁很爱她娘亲,并且相信她娘亲是冤枉的。瑾宁见这奴才刁恶,不欲与她废话。只命令道:“把地上的碎片收拾了。” 青萍却走到门口掀帘子喊小丫头蕙莲,这蕙莲原是庄微竹院里的,除了她之外那院里的丫鬟有的被撵去了庄子,有的配了嫁人,只留了这一个小丫头,在宋瑾宁来太太院里之前已伺候了她一年。 叫了半天不见应声,便骂道:“这懒贼虫,又撩蹄子跑哪疯魔去了,成天就知道在园子里瞎浪,赶明打一顿好嘴巴子才老实。” “在吵嚷些什么,你这奴才越来越无法无天了。”伴随着一声训斥,大小姐宋怿宁顺着回廊款款走来,后面跟着两个丫鬟。这青萍一看是大小姐,立刻闭了嘴,垂手一侧,不敢吭声。这宋怿宁打小是养在老太太屋里的,她的娘亲钟氏是宋佑山第一任妻子,出身于青州世族,祖父是大周第一任阁老,父亲是户部侍郎,宋佑山任宛州巡抚与岳丈的提拔不无关系。钟氏病逝后宋怿宁被老太太收养。她身后的两个丫鬟一人拿着一只汝窑绘美人图花瓶,插着几支开得正好的佛桑花,一人端着青花白瓷盆,内有两尾金红相间花纹的锦锂。 宋怿宁走到门口打量了青萍一眼,淡淡说道,“你可仔细,五妹如今病体未愈,听不得聒噪,要尽心服侍,不可惊扰了她。” 青萍低眉顺眼,连答几个是字。忙替她掀起毡帘,怿宁缓缓走入。看到地上瓷碗碎片,问道,“这碗怎么摔破了。” “是奴婢手笨不小心。”青萍一面说着,一面急忙拿扫帚、簸箕打扫。 瑾宁抬头看到怿宁,心里立刻有一种安宁亲切之感,庄微竹和钟氏感情很好,瑾宁和怿宁常在一块玩耍,后来庄微竹去世,瑾宁一度寄养在钟氏屋里,两人共用一个乳母,感情深厚自是与他人不同。瑾宁细细打量宋怿宁,只见她挽了一个流云髻,戴着镶红宝珠累丝碧玉金钗,穿着柳黄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下着月白色撒金百褶裙,带两只紫红水晶碧玺耳坠,更衬得肌肤胜雪,摇曳生姿。当真是绝色佳人,瑾宁心中暗叹。 “姐姐今怎么有空到我这来了,许久不来,我还以为把妹妹忘了。”瑾宁慢慢适应了原主的记忆,十分自然地说出这话。 “胡说什么,前天不是刚来过,我看你是病糊涂了,园子里开的好佛桑,折了两支,又让小厮在湖里吊了两尾锦锂给你解闷,你要放宽心,好好养病才是。”怿宁命令丫鬟把东西放好,回头仔细打量了下瑾宁,见她只挽了一个素髻,穿一件半旧的紫色撒花细棉褂,细眉微蹙,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似有忧愁,原本灿若桃花的双唇也失了血色,煞白一片,双颊潮红,呼吸急促。 模样比前几日越发不好了,怿宁心中很是担心,急急地走到床边,摸了摸她的额头,依旧滚烫。“怎么还是不好。可有按时吃药。” “刚吃过了。”瑾宁答道。 “太太这次过分了,是兴哥自己闹着要玩秋千,趁我们不注意爬上去,这才跌下来,你不过刚好离得他近些,怎么就怪到你身上,还罚你在院子里跪了一夜,你这么单薄的身子怎么受得了。张姨娘也是,非抱着兴哥儿在老太太跟前哭器啼啼了一番,这兴哥儿本就没什么大碍,只是哭闹了一阵,她就当什么了不得的事。”怿宁不满道。 “不过是欺负我无人依靠,这院中之事都是太太当家作主,我怎好说什么。”瑾宁低声叹息。 怿宁握住她的手,待要宽慰她几句,忽看见她手腕上的青紫痕迹,一把抓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这个刁奴干的。”说着一手指着青萍。 “瞧大小姐说的,奴婢哪有这个胆子。”一面说着,一面给瑾宁使眼色,叫她不要指认。 瑾宁暗想,一则这青萍名义上虽是自己的丫鬟,可实际是太太的人,宋怿宁并不是这院里的,擅自惩罚她是打太太的脸,倘或让老太太知道了,对怿宁不好。二则这丫鬟虽然可恶,然一时惩罚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叫她把气出在自己身上,自己如今体弱,无法抵御。日后想法子把她撵出去才是正理。 因此说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与她无关。” 青萍方舒了一口气。 “你少逛我,妹妹你太软弱了,惯得下人如此猖狂,必要狠狠惩罚一下才能长记性。” 宋怿宁即刻命晴雪找了两个粗壮婆子来,两人缚住青萍,让她赤着膝盖跪在院子里的甬石路上。连打了二十个嘴巴,打得青萍面色紫涨,吱哇乱叫,直求饶命。 “丢在柴房里,饿她一天。”怿宁命令道。 两个婆子点头应命,拖着青萍往柴房去了。 “我这就去跟祖母说,让你搬去寿喜堂我们一块住。让爹去请王太医来好好给你看一看,总是喝这药不见效果,人倒瘦下去了。” 怿宁说道。 “不劳姐姐费心,我自己想办法吧。”瑾宁知道老太太是个喜清净,惜身养福之人,把家事交给大太太郑氏一手管理,向来不多管闲事,只有事关怿宁,她才会出来说两句。而对瑾宁一直是不瞅不睬,只在面上过得去,况且太太必定会阻挠,怿宁的请求必定不会成功。 宋怿宁决心已下,不顾瑾宁的阻挠,即刻起身要回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