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载德走后,屋子里面安静不少,簇拥在他身后的小厮婆子丫鬟也从院子里面退了去。 他也是借着给父亲请安的由头,先来看看妹妹。在通州的时候就听人说了,许安安不知道何故一病不起,低烧烧了十来天不醒,好在通州离京城近,骑快马回来不过一天,刚巧赶上安安在父亲屋子里面,便一并见了。 桂奶奶也是看着少爷长大的,跟在健步如飞的少爷后面,略有些吃力。 “桂奶奶,我走后家中可曾有什么大事?” 许家分为两房,大房许豫继承安国公的爵位,这边生了一子三女,嫡长子许载德今年二十二岁,如今还未娶亲,府里有两个跟着他一起长大的红颜知己胭脂和月铃陪伴着,等到正妻娶进门,便找个由头抬了做姨娘了。这两个丫头从五岁开始跟着许载德一起长大,也是极温婉的性子,加上他待人不偏颇,因此处的还算愉快。 嫡长女许采乔今年二十岁,在十岁的时候就跟当时十八岁的陈王订了亲,十四岁的时候便嫁过去了,六年来无所出,听说是很难怀上了,这两年求医问药耗费了不少银子也不见成效。南康郡主终日踩偏门,着急上火的把女儿往府里请,许府上下对于这个嫁出去的闺女三天两头的回来,已经是司空见惯了,近日许采乔怀了身孕,更勤快的往娘家跑,据说南康郡主给她寻了身男胎的秘方,为了一索得男,两母女整天弄些有的没的。 次女许采芩比安安大一岁,到了论亲事的年纪,却不知道为何,迟迟没有定下来,想来有陈王这颗珠玉在前,让她眼花缭乱不知该选谁才好了。 幼女便是许安安,今年十三岁。 桂奶奶也是看着这四个孩子长大的,尤其是安安,从小没了娘,多半的时候由她抚养着,反而是正房那边的孩子们,因着萧氏看不上年迈的桂奶奶,从小就不让她碰这几个孩子,所以跟她也不亲。 “倒也没什么大事,太太还是那样和气的,最近听说要给二小姐议亲,多少高门大户都来求,皇家亲王郡王家中的太太们都来递帖子请太太去看戏,只可惜挑了那么久,一个也没相中,太太又想找人品好的,相貌也要好,相貌好的,家世也不能差,要我说这样的人啊,也就陈王殿下一个,总不能把两个女儿都嫁到陈王府吧。” 好像也是这么一个理。 可是许载德要听的不是这个。 桂奶奶到底有点老了,老了精力不好可嘴皮子功夫没落下,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年前太太也给相了好几家公子,都不如意的,比如忠勇伯的二公子,那孩子倒是精神的,听说去年跟着他父亲去领兵打仗,回来以后又拜了个什么将军。这个我也说不来,可惜是个庶子......” 她下意识的看了许载德一眼,好在他也没在意,桂奶奶自己掌了两下嘴,骂道:“我不是说庶子怎样不好了,那个——” 许载德打断她:“桂奶奶,我不是想问这个,难道我母亲没有给三小姐议亲?” 他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说到这里,桂奶奶红了眼眶:“太太哪里管得了三小姐啊,她满门心思要给二小姐找一个如意郎君,要比着陈王殿下找,哪有那么满意的,这不,今天不知道约了哪家夫人喝茶,为了二小姐的婚事,差都喝了一斤多了。要是夫人还在,指不定多心疼呢,她的宝贝女儿,先如今是没人疼的。” 桂奶奶口中说的太太是萧氏,而夫人,则是安安的生母李氏,可惜李氏没有好命,刚生下安安就撒手人寰,细算起来,许豫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放逐人生,三天两头的喝酒,所以安安从小就是没人疼的孩子。 许载德皱了皱眉,所以他回来了,对于这个沉迷于酒乡的爹爹,他从不做任何指望,两年前他匆匆忙忙的参加春闱,也是因为想早些入仕只顾,至于考出来个三甲,确实不是他的正常水准。 虽说公卿世家子弟也是要立功或是科考才能做官的,但是有这样的家世在,升迁自然比别人快上很多,他虽然做了一个从七品的判佐,但很快也调来回来京城任职了,只要有他在,安安就好了。 廊桥那头,两个身着淡粉色夹袄的妙龄女子远远看着这边,当看到许载德抬头望去之时,脸红了红,佯装没看到一样。 这一切被桂奶奶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说道:“两个丫头也是从小跟着你的,回回都要喝避子汤药,你也真是能忍心。” 许载德嘿嘿一笑,脸上有些尬然,他并不是个红粉香中过,半分不留情之人,这两个红颜知己随他一起长大,哪有不疼惜的道理,只是他这回回来可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漫说她们两,就连他自己的事情如今也不大放在心上。 *** 安安终究没住在许豫的房里,丫头婆子们手脚麻利的把雁声居旁边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屋里还有些灰尘的味道,里面正在熏香去味儿。 许豫对于这一点是很坚持的,自己的宝贝闺女一定要住在他隔壁的院落中,他自己得空得见一见,搁自己身边才放心。 去看了看那房间,靠窗有个大暖炕,这个房间以前不知道是谁住的,虽说有些旧了,里面的东西很精致,黄花梨的折屏上画的画,一看就是出自状元郎的手笔。 安安的字写的好,那还是许豫教的。 读书读的好的人,无一都是要字写的好,若是字写的不堪入目,文章又怎能入的了主考官的法眼,但凡是读书人,都有好工笔。 尤记得小时候,爹爹偶尔清醒过来,会监督她写字,天冷的时候她握不住笔,还被爹爹用戒尺打了好几次,打她的时候爹爹的面貌还是一幅夫子的狠相,可背过安安去,许豫的眼眶都红了。 他疼安安是许府独一份,这种疼爱与陈王的那种疼爱不同,是没有原则也没有理由的,除了练字这件事情会对自己严格要求以外,其他的时候也从未这样对过自己。 这件事情到她长大还记得,她十五岁的时候为了照顾病着的许采乔进了陈王府,那个时候陈王便借着教她写字常与她独处。 自己也是傻,那么大的姑娘了,为什么对一个成年男子丝毫没有提防之心呢,如果不是自己脑子少根弦,又怎会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而不自知。 那个时候自己绝望过,看起来那样好的人,为什么会用这种方法得到她,或许是因为开头并不美好,所以结尾也是狼狈的。 后来她屈服了,最大的愿望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府里,别说是侧妃,就是做一个夫人心里也不会有那么凄凄然的感觉。 她十五岁以前不知道如何去跟人撒娇,除了在爹爹面前会像小女儿那样娇气些,再到后来,也是陈王会娇惯自己一些,他总是有意无意的在细节上恣意讨好自己,比如她爱吃虾,他一面会剥好了放在她的碗里,一面又会拘着她让她少吃一些。 “安安,虾太寒,纵喜欢也不能多吃的。” “那我还能吃什么啦,你总说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 “你该吃些羊肉,羊肉暖身子。” “羊肉太燥气,我不喜欢。” 跟在陈王身后的嬷嬷看着两人这样就在笑,她也从未见过殿下对任何一个女人有过这样的热情和耐心,刚开始以为就那一阵子是这样的,没有人能料到他这样的耐心与她相处,一直维持到她死。 那时她年纪少,什么都不懂,便以为这是一个男人对她的爱护了,在人间飘荡了十年她才发现,她对于陈王来说,只是夺嫡的筹码而已,有了嫡子,他才能入的了朝臣的法眼,试问这样的他又怎会用真心待一个女子? 安安苦笑,若是他真心喜欢自己,又为何让自己在陈王府过了两年见不得光的日子呢,甚至在她人生的最后半年只能在船上度过,那个时候的无助和彷徨,他未必没有感受到过。 若是他真心喜欢自己,为什么要放任许采乔杀了自己呢,她想不通。 偏生人是有执念的,越是觉得委屈和想不通的地方,越想去想通。 自那一世死后,安安觉得她自己只要是想多了,就会脑壳疼。 人可能总觉得自己是最特别的那个,其实拆开外表的掩饰,看到的真相本来就虚假不堪,只是人都愿意麻痹自己假装不懂罢了。 仔细想来,自己跟当年他送过来的那只狗儿也没有区别,如他爱抚摸自己的头发一样,她死后也见到他看着那只狗儿发呆,也伸出手来那样抚摸着他。 与他来说,自己也不过是个宠物罢了,人是会宠着爱宠的,哪怕她咬自己,也觉得是一种乐趣罢了,但是又有谁见过人为了宠物寻死觅活? 或者付出真心。 她好歹也是安国公府的小姐,哪怕只是一个庶女,在陈王面前又何须卑躬屈膝的乞怜。 这一世,她要做独一无二的许安安! 为父则强,被安安敲打了一顿的许豫决定振作起来以后,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都跟以往不一样了,此刻他得意的看着女儿,并叮嘱身边的仆妇:“晚上跟太太说加几个菜,我要过去吃饭。”